大奉打更人 第740章 云州的条件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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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廷风面不改色,冷漠道:

“这里是京城,不是云州,阁下要告状,尽管去。

“你要真敢这么做,老子还佩服你是个人物,若不敢,你就是个没软蛋的怂货。”

他单手按刀,表情桀骜。

丝毫没有被姬远吓唬住。

这是个愣头青吗.........许元霜诧异的审视宋廷风,按照目前的局面,大奉皇帝、诸公都迫不及待想议和,停战。

整个大奉高层都被监正“殒落”的事件吓破了胆,这个节骨眼上,敢不怕云州使团,且这般硬气的,要么是愣头青,要么是有靠山。

但就算有朝堂诸公做靠山,惹怒了九哥,恐怕也保不住他。

“放肆!”

姬远没开口,他身后的云州官员们怒了,指着宋廷风训斥:

“敢这么跟九公子说话,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?”

“当众辱骂和谈使者,仅凭这条罪,就能让你入狱。”

“粗鄙的武夫,不知天高地厚。”

姬远“啪”的打开折扇,端详着宋廷风,笑道:

“哦,看来是有靠山啊,说来听听。

“本公子倒是想知道,是谁指使你潜伏在驿站,试图破坏和谈,图谋不轨。”

一大顶帽说扣就扣,如果宋廷风背后的靠山一般,或没有靠山,光凭云州使团的这个指控,就能让他下狱问罪。

守卫驿站的一众打更人里,就这个人敢肆无忌惮的用敌视的目光看他,昨天入住时,姬远就注意到他了。

姬远虽然不至于主动给一个银锣下马威,但也容不得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。

许元霜皱了皱眉,看一眼天色:

“九哥,走吧,时辰快到了。”

姬远身后的一位绯袍老者笑道:

“几句话的功夫,不碍事,再说,这不是事出有因吗。大奉朝廷要是问起来,咱们如实说便是。”

这既是为难这个小银锣,刻意晚到,也可以给朝堂诸公心里压力。

轻飘飘一句话给挡了回去,许元霜不说话了。

宋廷风冷笑一声,保持着单手按刀柄的姿态,睥睨着众人。

既没放狠话,也没屈服。。

“啪!”

姬远收拢折扇,看了宋廷风一眼,没有在这个小人物身上浪费太多时间。

他手里有让大奉皇帝屈服的筹码,区区一个小银锣,想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。

望着众人离开驿站的背影,宋廷风扭头,“呸”的吐出一口口水。

“头儿,你刚才可真威风啊。”

旁边值守的几名铜锣凑了过来,满脸敬佩之情。

“但是头儿,你这样不会惹事吗?”

一位铜锣表示担忧。

以打更人的消息灵通程度,他们是知道陛下和诸公态度的,青州失守,国库空虚,连监正这位神仙人物都战死在青州。

明眼人都知道,这么打下去,朝廷肯定完蛋。

能不打,那当然最好,因此议和就成了诸公和陛下眼里的曙光。

宋头儿在这个节骨眼得罪云州使团,是很不理智的。

宋廷风冷笑道:

“我以前怎么跟你们说的?

“许宁宴是我一手带出来的,现在他飞黄腾达了,见了我还是要喊我一声宋哥,就这点小事儿,我用得着怕吗。

“什么狗屁云州使团,一进京就耀武扬威,嘚瑟个什么劲。这要是当年,老子还在云州的时候,带着许宁宴和朱广孝两个小老弟,二话不说,直接一刀咔擦了他。”

新入职的几位铜锣将信将疑,虽然宋头儿一直鼓吹自己和许银锣是铁杆交情,他们私底下找其他前辈求证,也说当初许银锣和宋头儿,还有朱银锣走得近。

但大家都知道宋头儿喜欢吹牛,其中肯定有夸大成分。

比如宋头儿常常说:

“许宁宴这个人吧,有个嗜好,一天不去勾栏就浑身难受,尤其喜欢当值的时候去。我和朱广孝那么正派的人,说不去不去,要巡街。但硬被他拉着去勾栏。你要问我为什么非要当值的时候去,当然是因为他晚上要去教坊司白嫖浮香姑娘,没时间去勾栏呗。”

这不是开玩笑嘛,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许银锣在教坊司睡花魁都是不给钱的。

区区勾栏,他看得上眼?

所以铜锣们对宋廷风的话,只信三分。

............

另一边,金銮殿。

殿前议事已经结束,永兴帝按捺住焦躁情绪,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掌印太监赵玄振。

后者心领神会,高声道:

“宣云州使团觐见!”

静等半盏茶功夫,殿门外静悄悄的,毫无动静。

“宣云州使团觐见。”

依旧没有动静。

赵玄振看了一眼脸色凝肃的皇帝,额头顿时微微出汗,他转身朝御座躬身,从左侧疾步出殿,去打探情况。

不多时,小跑着返回,来到御座前,低声道:

“陛下,云州使团还未入宫。”

永兴帝脸色一沉,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。

赵玄振没有解释,只是轻轻道:

“已派人去请。”

永兴帝收回视线,淡淡道:

“再等一刻钟。”

“是!”赵玄振低声应道。

殿内诸公尽管没听清君仆对话,但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,无非是云州使团“姗姗来迟”,误了时辰。

诸公都是经历大风大浪的,不动声色,但心里暗暗评估起来。

云州使团的领袖是一个叫姬远的年轻人,自称九公子,乃潜龙城一脉城主的第九子。

论血统,属于大奉宗室。

这位九公子的行事风格,诸公心里已经有数,锋芒毕露,霸道强势。

还好,没到一刻钟,姬远一行人在宦官的带领下,踏入金銮殿。

诸公纷纷回头,注视着踏入殿内的年轻人。

他穿着月白色的华服,绣精美云纹,双袖自然垂下,腰间环佩叮当,五官俊朗,皮相极为不错。

他身后是一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少女,一个冷漠,一个清冷。

再往后,六名身穿官袍的老者中,两名穿绯袍绣云雁,四名穿青袍,绣白鹇和鹭鸶。

他们身上的官袍,无疑刺痛了永兴帝和诸公的敏感的心,区区一个云州,使团穿着正儿八经的官袍,几个意思?

“云州使姬远,见过陛下。”

姬远面带微笑,微微躬身,自有一股贵气和静气。

永兴帝点了一下头,声音洪亮平静:

“姬大人代表云州来京城议和,朕给了你最大的礼遇,你却来迟了。

“这就是云州议和的诚意?”

他表情严肃,睥睨着殿下的姬远。

姬远丝毫不慌,笑着作揖:

“实非在下本意,只是今日出发前,被驿站一位银锣刁难、辱骂,耽误了些时日。

“本官怀着诚意而来,没想到区区一个银锣也敢对本官横眉冷对,言语谩骂,姬远斗胆问陛下一句,这便是大奉和谈的诚意?”

许元霜和许元槐在旁听着,兄妹俩对姬远的口才心知肚明,别说迟到一刻钟,便是迟到一个时辰,他也能把理掰扯的一清二楚。

让自己无理变有理。

这不,反将一军,同时还当着皇帝和诸公的面,给那不知死活的银锣扣了顶帽子。

永兴帝要是不做出处理,那就是坐实了怠慢刁难之意,留下把柄。

果然,永兴帝眉头一皱,沉吟一下,道:

“何人刁蛮、谩骂姬使节?”

姬远语气平静的回复:

“银锣宋廷风。”

永兴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,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,他第一反应是,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银锣,背后可能有人,受了指使,破坏和谈。

处置一个银锣自然不需要犹豫,他正要发话,这时,左都御史刘洪站了出来,道:

“陛下,此中定有误会。”

姬远身后一名穿绯袍的官员反驳道:

“这位大人的意思是,我们姬大人在信口胡诌?”

刘洪不理,继续道:

“宋银锣忠肝义胆,在云州剿灭乱党时,与许七安并肩作战,而后屡历功劳,是许七安任职银锣时的得力助手。岂会刻意辱骂、刁难云州使团。

“此中必有缘由,请陛下彻查。”

永兴帝淡淡道:“刘爱卿所言甚是,朕自当查明情况,给姬使节一个交代。”

查什么?不用查了!

刘洪的话说的很清楚,那姓宋的银锣是许七安的人。

背后有这么大一个靠山,只要不杀人放火为非作歹,基本可以高枕无忧。

永兴帝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非要与许七安交恶,回头派人告诫一下那个银锣,再把他调回打更人衙门也就是了。

姬远一愣,顿时恍然,明白那家伙为何敢如此肆无忌惮。

原来背靠着大奉第一武夫。

“那就谢过陛下了。”

他见好就收,没有咬着不放。

很显然,小皇帝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得罪许七安,他揪着不放,只会自讨无趣。

六名随行觐见的官员,愕然的相互对视,难怪区区一个银锣这般嚣张跋扈。

心里仍就不满,但今日议和事大,便不与那小人物计较了。

一番闲谈、扯皮之后,姬远朗声道:

“入冬以来,我云州与大奉交战两月,以致百姓遭殃,生灵涂炭,双方将士亦死伤惨重。本官奉命抵京议和,蒙陛下和诸公大义,同意和谈.........”

和谈的具体流程,是先定下主基调,再由鸿胪寺负责谈判,确认一些细枝末节,若是事情特别重大,则礼部也要参与其中。

在这过程中,还得把每日的谈判流程,交给皇帝过目。

最终结果也得由皇帝和诸公商量后,才能拍板。

今日,定的就是“主基调”,先把谈判的框架搭建起来。

姬远说完长篇大论后,道:

“我云州大军势如破竹,已占领青州,大奉监正殉国于半月前。然,父皇心怀仁慈,不忍百姓再面临兵灾,愿意与大奉和谈,大奉需答应我们四个条件。”

潜龙城主早已在云州称帝。

父皇........监正陨落........永兴帝扫过姬远身后,那几名穿官袍的云州官员,深吸一口气,道:

“姬使节请说。”

姬远道:

“第一,大奉每年向云州进贡岁币银五十万两、绢六十万匹,和谈结束后立刻生效,本官要先带回今年的岁贡。”

他话刚说完,户部尚书便跳了出来,斥责道:

“黄口小儿,睁眼说瞎话。

“白银五十万两?绢六十万匹?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。”

户部尚书跳脚是有理由的,这些钱在太平盛世时,倒也不算什么。

但眼下国库空虚,为了维持朝廷运转、军费开支,本就苦苦支撑,连赈济灾民都钱粮都没有。

一下子要走五十万两白银,云州甚至都不用打仗,坐等朝廷崩盘就行。

这哪里是议和,这是包藏祸心,要逼死大奉。

户部尚书生怕永兴帝不懂“经济”,贸然答应,因此先跳出来开喷。

姬远“啪”的展开折扇,摇了摇头:

“中原土地富庶,区区五十万两算什么。”

他眼睛猛的一亮,道:

“莫非,朝廷已经连五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了?”

户部尚书心里一凛,冷哼道:

“我大奉国力雄厚,岂是你一个黄毛小儿能揣度。”

姬远逼问道:

“哦,既然如此,那就是大奉并无议和之意。”

此子牙尖嘴利.........诸公暗暗皱眉。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五十万两,相比起朝廷一年的税收,不算什么,但也要看时机的。

维持朝廷运转、支撑军费开支,需要大把大把的银两,朝廷本就“穷困潦倒”,就等着开春后恢复耕种,回一口气。

议和的初衷是“活下去”,云州想通过议和,把大奉往死路上逼,朝廷肯定不会答应。

永兴帝淡淡道:

“朕有意与云州和谈,看来,是云州不愿意与朝廷和谈。”

姬远眉头紧皱:

“陛下这就让我为难了,我云州军气势如虹,若非父皇顾念天下苍生,如今恐怕早已兵临城下。我们云州诚意和谈,怎地在朝廷眼里,就像是在施舍乞丐?”

他再次提及云州军在战场上的优势,暗示双方的不对等关系。

闻言,永兴帝与诸公眉头一皱。

这时,姬远突然话锋一转,叹息道:

“罢了,本官就擅作主张,退一步,今年的岁贡可以折半,但来年要补。

“陛下,各位大人,以为如何?”

永兴帝默默吐出一口气,含笑道:

“细则方面,就交由鸿胪寺与姬使节磋商。”

所谓细则,就是继续讨价还价、扯皮。

殿前议事,只讨论一个大概,细枝末节不谈。

许元霜默默听着,差不多摸清了姬远的套路,昨夜姬远和葛文宣法螺传音,提前讨论、分析了大奉皇帝和诸公的心里,以及大概的承受能力。

得出的结论是,极限在二十万到二十五万两白银之间(绢另计)。

出发的路上,许元霜还在想,这第一个条件,或许便是一场“恶战”,但以九哥的口才,想必没太大问题。

如今才意识到,自己还是小觑了姬远。

他为何估算的如此精准..........许元霜心里一动,猜测是与昨日在京城外摆架子试探有关。

初步敲定第一个条件后,姬远继续道:

“第二个条件,父皇希望陛下能广贴告示,承认我云州一脉亦是中原正统。”

诸公对此倒是还是镇定,没有人跳出来疾言厉色的指责。

“欺人太甚!”

穿常服的乾亲王,元景帝的弟弟,大步出列,怒视姬远,喝道:

“尔等反贼,配称中原正统?不过占山为王的匪寇罢了。”

当即就有几位君王、亲王出列,跟着附和。

与诸公的反应截然不同,皇室宗亲的态度极为激烈,中原一脉算中原正统,那我们呢?我们难道是反贼?

如果非要深究,还真是,但正因为这样,大奉皇室宗亲是绝对不会承认、退让的。。

姬远脸色一冷,扫过几位亲王、郡王,淡淡道:

“武宗皇帝当年怎么得的天下,诸位心里不清楚?我们只是要回自己的身份、地位,乃人之常情。”

方才站出来的那位亲王训斥道:

“五百年前,昏君无道,亲贤臣远小人,残害忠良,武宗皇帝为保祖宗基业,挺身而出,乃顺应民心之事。”

姬远针锋相对,拔高声音:

“先帝元景昏聩无能,沉迷人宗道首美色,修道二十载不理朝政,以致于民不聊生。我云州一脉不忍祖宗基业毁于昏君之手,揭竿而起,亦是天理昭昭,顺应民心。”

几位亲王、郡王勃然大怒:

“口出狂言!陛下,此子当斩!”

如果让诸公来选择,这是不需要犹豫就能答应的条件,因为不必付出实质性的代价。

当然,也不是没有代价。

一旦朝廷承认此事,那么云州乱党就变的“名正言顺”了,百姓归顺倒还是其次,怕就怕那些乡绅地主,地方官员会理直气壮的叛变,投靠云州。

既是中原正统,那就不算背叛,便是想当忠烈之士,宁死不降都难。

但这些都是小事,因为就大奉目前的情况,打是打不赢了,既然打不赢,官员们叛变投靠是迟早的事。

所以诸公对此,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。

可在皇室宗亲眼里,承认云州是中原正统,可比五十万两白银更难以接受,因为这是对祖宗的背叛。

永兴帝眉头紧锁,缓缓道:

“此事容后再议!”

他不打算在此时做决定,反正殿前议事是定主基调,“两国”谈判,涉及到的细节繁杂,不是短时间内能出结果。

岂料姬远极为强势,摇了摇头:

“来之前,父皇特别交代,此事,陛下若不答应,和谈便不用继续了。”

这相当于把话堵死。

你永兴帝要么答应,要么中止和谈,云州在这件事上绝不退让。

“痴心妄想!”

誉王也站了出来,沉声道:

“本王也可以告诉你,这件事,朝廷绝不退让。”

姬远负手而立,叹息道:

“本官已经在岁贡上做出如此大的让步,给足了朝廷面子,没想到得来的是这样的回报。”

他脸色一沉,厉声道:

“尔等真不怕我云州十万铁骑吗!”

先占理,再用势,腰杆挺得笔直,把一众亲王郡王衬托的强词夺理,不识抬举。

一位郡王喝道:

“那就先把你杀了祭旗!”

姬远冷笑道:

“本官若是怕死,便不会进京。”

其实本次和谈的真正目的,是兵不血刃的逼大奉割地求和,争夺地盘乃云州的核心目标。

因为得到的地盘越多,国师许平峰凝练的气运越多,距离天命师就越近。

姬远咬着第二个条件不放,乍一看是舍本逐末,其实是吃准了永兴帝会答应。

相比起实际利益、生死存亡,宗族的名声就要往后靠。

而此事更多的是大奉皇室两脉之争,不算触及核心利益,诸公反对的情绪不高。

那么,就凭几位皇室宗亲再怎么叫嚣,也不过是无能狂怒。

永兴帝盯着姬远看了片刻,一字一句道:

“好,朕答应!”

此言一出,殿内的宗室脸色一变,高呼道:

“陛下.......”

永兴帝抬了抬手,用锐利的目光逼退众亲王、郡王:

“朕主意已定!”

包括誉王在内,一众宗室看永兴帝的眼神里,充满了失望。

永兴帝转而看向姬远,问道:

“第三个条件是什么。”

姬远伸出手掌,五指张开,朗声道:

“割地,大奉要把雍州、禹州和漳州割让给我们。”

金銮殿内,一瞬间陷入死寂,然后又在下一刻掀起嘈杂的议论声。

尽管诸公,以及永兴帝都提前猜测到云州可能会狮子大开口,要求赔偿和割地,让委实没想到胃口竟然这么大。

两边打生打死这么久,大奉也才损失一个青州。

然后想通过和谈兵不血刃的拿走三州之地?

首辅钱青书出列,目光冰冷的扫过姬远等人,道:

“青州虽然失守,但大奉仍有十一洲疆域,兵多将广,真以为怕了你区区云州一个弹丸之地?

“陛下愿意与尔等议和,同样是不忍百姓再受战火荼毒,并非怕了你们云州。”

姬远哈哈大笑起来,道:

“没记错的话,秋收前,魏渊率十万精锐讨伐巫神教,险些全军覆没,此为其一。

“入冬后,朝廷再次集结九万大军,与我云州将士鏖战于青州,折损超过一半,此为其二。

“西北三州的兵力,则要用来抵御西域联军的骚扰,抽调不出兵力驰援南边战事,此为其三。

“兵多将广,好一个兵多将广,敢问钱首辅,朝廷还有兵力可与我云州一战?”

姬远每说一句,殿内诸公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
他们口头不会承认,但心里知道,姬远说的句句属实,句句戳中要害。

西边雷州的战事并不严重,西域各国联军以骚扰为主,小战不断,大战没有,毕竟佛门有南疆妖族牵制。

但为防万一,确实不能大规模调兵遣将。

钱青书一时语塞,他自是不屑狡辩,拂袖冷哼。

眼见首辅被怼的愤而不语,诸公面面相觑,思忖着如何反驳。

这时,户部侍郎走了出来,缓缓道:

“没记错的话,元景30年,云州记载在册的百姓为八十三万户,敢问姬使节,云州是十户养一兵,还是二十户养一兵?十万铁骑如何得来?

“云州有多少精锐,是能算个所以然来的。瘦死骆驼比马大,大奉再怎么衰弱,拼光你云州的精锐总不在话下吧。”

户部侍郎,对钱粮、户籍、人口等数据,最为敏感。

左都御史刘洪旋即出列,附和道:

“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两败俱伤,而别忘了,巫神教在旁虎视眈眈,佛门的盟友,也不是真的对你们云州掏心掏肺吧。”

他刚试图继续陈述局势,说服这个云州来的年轻人。

便被大笑声打断,姬远满脸嘲笑,道:

“刘大人,这些话糊弄三岁小孩就够了,在本官面前搬弄唇舌,偷换概念,不觉得太可笑了?”

他看向户部侍郎:

“这位大人说的没错,但这又如何呢?如今青州已被我们掌控,流民皆可为兵,想拼光云州精锐尽管在来试试。

“另外,监正已经被我们国师斩杀于青州,没了这位守护神,尔等何来底气说拼光我云州精锐?”

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提及这个话题了。

正因为失去了监正,永兴帝和诸公才被吓破了胆,前阵子,夜里都不敢睡,生怕那群可怕的超凡强者杀入京城,杀入皇宫,于梦中摘走自己脑袋。

刑部孙尚书闻言,反驳道:

“监正虽死,但大奉并不是没有超凡强者,司天监的孙玄机,国师洛玉衡,以及云鹿书院院长赵守,还有........许七安!”

“没错,我们还有许银锣。”像是再给自己打气,有人附和了一句。

姬远笑而不语,他身后的一位绯袍官员嗤笑道:

“连监正都死在我们国师手里,许七安区区三品,也配与他争锋?看来是九公子过于谦逊,让尔等以为我云州是怕了大奉。

“想议和,就答应我们的条件。不想议和,自然会有我云州的强者杀到京城,先灭了尔等。随后云州大军兵临城下,入主中原。

“尔等还有其他选择?”

图穷匕见,撕破脸皮是谈判的必经过程,强大一方手握筹码,就是用来施压的。

割地是必须要割的,割多割少,才是谈判的细则。

姬远轻摇银骨小扇,淡淡道:

“陛下和诸公可能还不清楚监正身陨当日的细节,话说回来,监正确实强大无比,若非国师请来云州传说中的神兽白帝,以及地宗道首黑莲道长,想杀监正,难如登天呐。”

他慢条斯理的诉说着当日众强者围杀监正的过程,当然,全是胡编,但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通过所谓的过程,让永兴帝和诸公了解云州背后的超凡强者有多可怕。

殿内皇室宗亲,文臣武将,脸色都极为难看,或脸色阴沉,或双拳紧握,或无奈沮丧。

屈辱!

永兴帝忍不住捏了捏眉心,沉声道:

“三洲之地断然不可能,此事容后再议,第四个条件是什么。”

意思是,答应割地了,数量方面,还得商议。

姬远嘴角一挑,他的目的已然达到,就目前来说,这场谈判一切顺利,没有太大波折。

“陛下放心,这第四个条件,倒也不算什么,只是个添头罢了。”

闻言,永兴帝沉凝的脸色略有缓和,道:

“但说无妨。”

姬远“啪”的合拢银骨小扇:

“本官要向陛下讨要监正的炼器手札。”

相比起前三个条件,这确实是添头,尽管一品术士的炼器手札必然无比珍贵,可层次过高的物品,委实没有切身的利益来的重要。

...............

一败涂地!

朝廷和云州使团的第一次交锋,输的一败涂地。

这场议和本身就是不平等的,大奉想求和,忍痛割肉在所难免,但过程中诸公和永兴帝表现出的无力感,仍然让不少中低层京官心寒、失望。

而那四个条件,在一些读书人看来,简直丧权辱国。

“割地求和,奇耻大辱!”

最先闹起来的是翰林院,这些手头没什么实权,却是朝中一等一清贵的读书人,群聚午门,破口大骂。

“昏君,仅是青州失守便让你吓破了胆。”

“人固有一死,我辈读书人宁可站着死,也绝不跪着活。”

“云州一脉是正统?那当今皇室算什么,我等读书人效忠的又是什么,数典忘祖的昏君。”

然后这些人被逐个拉出去廷杖,打的奄奄一息。

这确实震慑住了一部分人,但控制不住流言的发酵,午膳刚过,国子监的学子便罢课了,书生意气最是锋锐,有写文章嘲讽的;有在闹市聚众抨击的;有冲击大祭酒办公堂,要求向陛下递血书的.........

早朝发生的事,先是在京城官场、上层社会传播,然后慢慢流传到底层百姓中,到黄昏时,市井中流传着朝廷割地求和,承认叛军为中原正统的流言。

“昨儿个看到匪州佬进城,我就知道朝廷要求和了。”

“唉,能不打战当然最好,这世道乱的........但想想总觉得不甘心呐,怎么朝廷说败就败了,去年派兵打巫神教时,那是多么风光啊。”

“听说连监正都死了,那可是司天监里的老神仙。唉,要变天了。”

“许银锣呢?许银锣难道眼睁睁看着朝廷割地求和吗。”

“许银锣也尽力了,前阵子朝廷不是还张贴告示,说许银锣与万妖国结盟,与蛊族结盟,咱们没了佛门这个盟友,一样有其他盟友。”

“唉,谁能想到呢,青州说失守就失守,我这不是没盼头了吗,以前有什么事,许银锣总会出头。”

.............

驿站。

姬远取出法器,撑起一片隔音阵法,听完下属的汇报,笑道:

“外头倒是挺热闹,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书呆子,罢了,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,我们下一个目标,是试探许七安。”

许元霜一听和许七安有关,问道:

“如何试探?”

姬远手里的银骨小扇转动一圈,道:

“比如说,我在谈判快结束的时候,突然补一个条件,要求和大奉联姻,对象必须是临安怀庆两位公主中的一位。”

许七安和临安有婚约,这是他从陈贵妃派的人那里打探来的。

许元霜蹙眉道:

“你在找死吗?”

真要这么做,和谈能不能成是一回事,许七安放不放他活着离开京城,是另一回事。

姬远哈哈大笑:

“两位公主与我是同族,联姻自然不是我们这一脉,是元槐啊。你说许七安会作何反应?他能对自己亲弟弟下手?”

“他会!”许元槐脸色陡然一变,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。

“开个玩笑,瞧把你们紧张的。”

姬远恶趣味般的笑着,忽然正襟危坐,道:

“许七安一直没露面,他背地里打什么主意,我们尚未知晓。

“监正虽然被封印了,可那是监正啊,谁知道会有什么底牌留下来。国师也不知道,所以他要试探许七安,通过和谈来试探许七安,以此来了解监正的后手。”

许元霜脸色稍稍好转,问道:

“九哥觉得,他会有什么底牌?”

姬远想了想,笑了起来:

“死局!

“这对许七安来说是个死局。我若是他,便会一直对和谈视而不见,然后趁着和谈争取来的时间,四处求爷爷告姥姥,拉拢超凡强者做盟友。

“所以啊,我们这一趟京城之行,是白捡的功劳,不会有什么危险。”

姬远手里的折扇旋转:

“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,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。啊,很想看看他穷途末路的姿态,但现在还不是时候,得等我们攻破京城。”

.............

景秀宫。

“母妃,我听怀庆说,一旦割地求和,大奉就彻底没救了。”

临安忧心忡忡的说道,鹅蛋脸不再明媚,染上一层阴霾。

陈贵妃有些焦躁的说道:

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,不求和,难道要继续和云州打?若有胜算,陛下和诸公会一门心思的议和吗。

“现在只有议和才是出路,不然指望你的那个未婚夫吗。”

临安咬着唇,泫然欲泣:

“母妃你为何这般讨厌他。”

陈贵妃脑海里闪过一个白衣身影,咬牙切齿道:

“姓许的没一个好东西。”

她旋即软下心肠,拉着临安的手:

“那怀庆从小就是个心眼黑的,她的话不能信。临安,你不懂,现在除了议和,没人能救朝廷了。”

............

王府。

钱青书披着厚厚的大氅,直奔王贞文卧房。

王贞文见他进来,挥挥手,屏退丫鬟,直截了当的问道:

“都有哪些条件?”

钱青书把云州的四个条件转述了一遍。

“逆党!逆党!!”

王贞文连骂数声,忽地剧烈咳嗽起来。

钱青书坐在床边,轻抚他后背,助他顺气,叹息道:

“事已至此,陛下都答应了,不过割让三洲之地是不可能的。陛下的底线是把禹州割让出去。”

“承认潜龙城一脉为中原正统,乱我大奉人心,索要财帛,榨干我大奉财力,割让三洲,彻底成势.........”

王贞文喃喃道:

“完了,回天无力,回天无力了。”

就算魏渊复活,也盘不活这局棋。

钱青书叹道:

“可谁又能说服陛下呢,况且,议和才是顺应大势。如今大奉能逆势而行的只有许七安。

“但是王兄啊,逼许七安和朝廷决裂,何尝不是云州乱党的阴谋呢。他一直没有出现,就是明白了这一点。

“我已查出他在司天监,也派人传信了,他若要来,早就来了。”

............

司天监,大卧房。

许七安浸泡在浴桶里,背靠着桶壁,怀里坐着年近四十,身娇体柔胜过少女的花神。

她软绵绵的瘫坐在许七安怀里,脑袋枕在他肩膀,脸蛋酡红,眼儿迷离,浑身没有一丝力气。

“什,什么时辰了........”

好不容易中场休息,慕南栀有气无力的问道。

“刚过午膳不久。”

许七安掐着慕南栀的柳腰,一刻都不让她离开自己怀里,精神抖擞。

怀里的美人素白柔软,肌肤像是象牙一般,细腻又有弹性。

午膳已过.........慕南栀带着哭腔骂道:

“你是牲口吗?你玩了我一天一夜了,我,我不和你双修了.........”

和小欲比起来,你的战斗力委实太弱..........许七安说道:

“首次双修效果最好,目前我的气机还在增长,等到了极限再停。你体内的气机同样雄浑,南栀啊,你知道多少人渴望这种修为暴涨的修行吗。”

浴桶边,水渍溅的到处都是,屏风上的衣裳、肚兜也早已滑落在地,被溢出的洗澡水浸湿。

宽敞结实的床榻一片狼藉,棉被落在地上,床单皱巴巴的凌乱不堪,残留着不规则的斑痕。

得益于花神灵蕴的浑厚,许七安只用了一夜的时间,便稳住了根基。

正常状态,晋升后需要一旬左右的时间来稳固境界,适应力量。

这时,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心悸感。

招手从散乱的衣物里唤来地书碎片。

【一:云州使团已经觐见过永兴,云州给出了四个条件。】

怀庆把今早朝会上发声的事,详细的传书在地书聊天群里。

末了,简单评价:

【一:一败涂地,那姬远是个极厉害的角色,加之以势压人,永兴和诸公根本没有和他谈判的筹码。】

【七:窝囊!】

圣子评价道。

李灵素看完怀庆的转述,都替大奉觉得憋屈,何况是嫉恶如仇的李妙真。

【二:这个废物皇帝,倘若真的割让三洲之地,那许平峰岂不是如虎添翼,云州军岂不是如虎添翼。大奉还有胜算?

【许宁宴,到底该怎么办,是拼了还是怎么地,你说句话。】

许七安最近很少传书发言,显得无比消极,这让飞燕女侠急的寝食难安。

天地会其他成员同样心急,眼前大奉一步步滑向深渊却无能为力。

【三:不必担心,安心做你们的事,和谈方面我会搞定。】

简单解释一句后,他一边拥着绵软无力的慕南栀,一边和学霸长公主私聊。

【三:殿下,万事俱备否?】

...........

PS:这章本来有八千字,我后来删了一千多字。唉,有些心疼。本章6600字,四千字章节,剩下两千六是补的。《大奉打更人》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更新,站内无任何广告,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!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【一:想要逼永兴退位很简单,但如何维持后续的稳定,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。】

怀庆通过私聊,发表了自己的看法。

你这个土著接不住我的梗啊,这时候你应该回一句“只欠东风”..........许七安习惯性在心里吐槽一下,传书道:

【三:殿下说的在理,殿下经验丰富,有什么建议。】

逼永兴退位很容易,他连皇帝都敢杀,何况逼永兴退位。

难的是如何稳住大局,让朝堂诸公接受这件事,并愿意维持朝廷运转,愿意支持他许七安。

【一:要先稳住诸公,魏公留下的班底,我都已私底下有过联络,做到万无一失。】

许七安看完这段传书,再回想起怀庆刚才转述的谈判过程,心里一动:

难怪魏党出奇的沉默,对于谈判结果冷眼旁观,原来早就已经通过气,背地里策划造反了。

“刘洪张行英兵部尚书这些老狐狸,怀庆能压住他们,让他们卖命,驭人之术确实厉害。”许七安传书道:

【单凭魏公的班底,稳不住朝堂。】

【一:没错,所以,我希望你能去说服王首辅,联合王党和魏党之力,足以稳住朝堂,剩余的党派,自会根据形势做出选择。

【许宁宴,你可有找过王首辅?】

【三:啊这,我最近专注于修行,忘了此事。】

双修也是修行.........他嘀咕一声,想到这里,一手握着地书碎片,一手拖住慕南栀绵软的臀儿,把她往上颠了颠,省的滑下去。

年近四十,丰腴诱人的花神“嘤”了一声,趴在他肩头半睡半醒。

她体内有股气机在经脉里运行,暖洋洋的,让人昏昏欲睡。

许七安在大冬天泡冷水澡就是这个原因,给双方降降温。

修行?你修为早就到瓶颈了,不拔出封魔钉,如何修行...........怀庆皱了皱眉,感觉许七安在骗她。

【三:我会负责此事。】

以他对王贞文的了解,以及目前局势的判断,王贞文肯定会选择与他合作。

首先,王贞文本身是个小节有损,大节不亏的读书人,如果有一个可以救国的,且希望颇大的方案,他一定会选择铤而走险的尝试。

其次,王家小姐与二郎有婚约在身,姻亲间的同谋,可比单纯的盟友要可靠多了。

得到许七安肯定答复后,怀庆松了口气,没有过多询问,就如许七安没有询问她如何搞定魏党的老狐狸陪她造反。。

这是对双方能力的信任。

【一:而后便是兵力问题,行动后,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夺下宫门,逼永兴退位。待尘埃落定,禁军方面你就不用担心了。】

禁军五营只忠于皇帝,只听皇帝调遣。

就算她怀庆手眼通天,也不可能策反所有禁军统领,能策反小部分,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。

不过,禁军虽然难以策反,但拉拢京城十二卫就要轻松多了。

只要有许七安这枚定海神针,怀庆有足够的信心在短时间内占领宫城。

【三:宗室的态度呢?】

【一:宗室现在恨不得把永兴拽下皇位,让他们承认云州一脉是正统,这比杀了他们还难以接受。】

敲定好细节后,怀庆不无忧虑的说道:

【纵使稳住朝廷,待云州叛军休整完毕,雍州依旧守不住。宁宴,你可有什么办法?】

怀庆自诩聪慧擅谋,但唯独追平超凡强者这件事,她苦思良久,考虑过拉拢盟友,比如蛊族,比如南妖,但他们要么被牵制,要么脱不开身。

难以相助大奉。

【三:实不相瞒,殿下,我已经拔出最后一根封魔钉,晋升二品了。】

那边沉默许久,怀庆才传书过来:

【你,你如何做到的?】

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,喜从天降,茫然不解.........情绪非常复杂,但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,那就是她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畅快感。

就如同迷失在浓雾中的旅人,终于拨开了层层迷雾。

【三:可以向殿下透露一二,但务必保密。】

怀庆精神一振,道:

【请说。】

【三:替我拔除封魔钉的是八号,他是阿苏罗。】

怀庆目光发愣的盯着这条传书,险些握不住玉石小镜。

八号就是阿苏罗?是了,八号一直在闭关,而阿苏罗是近期归位的,阿苏罗归位后,金莲道长出关,没多久就说八号出关了,时间上吻合..........怀庆又惊喜又懊恼。

她还是大意了,没有把八号和阿苏罗联系起来。

“八号如果是阿苏罗的话,他不但助许七安晋升二品,本身?是天地会成员,属于盟友,大奉等于一下子有了两位以战力著称的武夫,金莲道长的这枚暗子,一下子盘活整个局面,厉害啊.........”

作为善谋者,她认为金莲道长不显不露水,但绝对是当世一流的棋手。

真正的棋手,最精妙的往往不是短期内的高绝操作,而是一些不愠不火,但却伏脉千里的棋子。

在这方面,怀庆心里有一份名单,榜首毫无疑问是监正,榜眼和探花是魏渊和许平峰。

现在多了两位,一位是死后五百年,还能让监正吃大亏的初代,与监正一样位列榜首。金莲道长,则与许平峰并列。

接着,许七安又向她说明了阿苏罗修行一气化三清,以分裂出的化身为“坐标”,对抗佛门“四大皆空”法术的操作。

怀庆再无疑惑,不,还有一个疑惑:

【宁宴为何独独与我说此事?】

却隐瞒了天地会其他成员。

因为只有你没社死,所以告不告诉你,问题都不大.........许七安传书解释:

【此事毕竟需要阿苏罗自身允许,我不便随意泄露旁人隐秘。但对于殿下,卑职向来掏心掏肺,知无不言言无不尽。】

怀庆府,午后的书房里,怀庆坐在案边,以手代笔,写道:【我差点就信了.......】

她没有把这条信息传出去,用指尖抹去,重新输入:

【是因为他们都在群里大肆嘲讽阿苏罗...........】

想了想,再一次抹去。

最后一本正经的传书道:

【本宫知道了。】

【三:殿下,最后一个问题.........】

...........

司天监。

许七安从浴桶里站起身,双手托在慕南栀的臀上,她下意识的双腿勾紧健硕的腰,藕臂揽住他脖子,歪着头枕在许七安肩膀。

两人的肤色,一个白皙晶莹,一个古铜色,视觉冲击感极强。

他把慕南栀轻轻放在床上,收回了授予她的把柄。

花神沉睡中“嗯”了一声,精致好看的眉头,轻轻一皱。

这女人比任何催情毒都要浓烈啊...........许七安恋恋不舍的替她盖上棉被,又捡起遗落在地板上的手串,重新戴在欺霜胜雪的皓腕。

这样花神就从世上最浓烈的催情毒药,变成了让人心如止水的阿姨。

接着,许七安取出太平刀,把它放在桌上,嘱咐道:

“看好你的女主人,谁都不能进来,知道了吗。”

太平刀“嗡嗡”鸣颤,传达出“明白了”的意念。

太平刀已经成长起来,一般的四品高手在它面前就如待宰的羔羊。

许七安开门离开,指肚在门上轻轻划过,涂抹了会让人麻痹昏迷的剧毒。

...........

王府。

王贞文刚派人送走钱青书,没多久,管家悄声进来,在外室禀报道:

“老爷,许银锣来了。”

原本已经有些疲乏的王贞文,精神一振,连忙道:

“快,请他进来。”

管家依言退去,俄顷,卧房的门被推开,王贞文看见一袭青衣,挺拔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进来。

看见帘外的一袭青衣,王贞文目光恍惚了一下,等看清许七安的脸后,不知是感慨还是惋惜的吐出一口气。

“刚才那一瞬间,我险些以为魏渊回来了。”

王贞文望着进来的年轻人,笑着说道。

“首辅大人这病是怎么回事?”

许七安走到床边,握住王贞文的手腕,感应了一下脉搏,同时侧耳聆听。

这.......他眉头紧皱,王贞文的身体,就像一台到了退休年纪的机器,各个零件老化严重。

“天人尚有五衰,何况是老夫一介凡人?”

王贞文不甚在意的笑了笑:

“司天监的术士来说过了,安心静养,或许能枯木逢春。此次之外,再无他法。”

许七安“嗯”了一声,暗中渡送了几缕气机,助他活血养气。

司天监确实有很多灵丹妙药,生死人肉白骨的不再少数,人宗也有不少极品丹药。

但越是高阶的丹药,蕴含的药力就越强,这绝对不是没有修行过的凡人能承受的。

就拿血丹来说,内蕴旺盛生命力,但因为层次太高,四品强者吞服,十死无生。

所以,复活一个高品级的强者,或许不会太难,但复活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凡人.........嗯,自从宋卿创造出人体炼成术,也不是太难了。

只要有点化万物的九色莲子,凡人也能借壳重生。

“和谈的事,想来你也有所耳闻。”王贞文直入主题,凝视着坐在床边的许七安:

“你实话与老夫说,你有什么打算?”

他的目光灼灼,像是绝境之人等待最后一份希望。

我如果告诉他,我没有任何办法,老首辅最后这口气怕是续不上了............这一刻,许七安忽然庆幸自己延后来访,倘若当日与怀庆商议完,便来王府拜访老首辅。

那么,一句“我无能为力”,也许会让这位苦苦支撑的老人,黯然消逝。

许七安脸色严肃,一字一句道:

“我入二品了。”

王贞文手掌用力抓紧床单,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,他深深看了许七安一眼,忽然放声大笑起来。

笑声豪放畅快,一扫阴霾。

他从许七安身上,感受到了强烈的自信。

他安心了。

许七安默默坐着,等待着老首辅吐完胸中郁垒。

“你有什么计划?”

王贞文缓慢收敛情绪,又恢复了老练沉稳的姿态。

许七安直言了当道:

“我要换皇帝!”

出奇的是,王贞文脸色平静,没有任何意外。

老首辅叹息一声,说道:

“永兴是守成之君,扛不起这摇摇欲坠的江山,哪怕顺利解决这次和谈事件,如果有第二次,第三次大不利的局面,他还是会打退堂鼓。

“有时候,来自后方的麻烦,才是最致命的。朝廷想要和云州拼国运,就必须要有一个安稳的后方。”

停顿一下,他望着许七安,道:

“你想立谁?”

许七安没有犹豫:

“炎亲王。”

王首辅闻言,松了口气:

“好,这样就好,炎亲王是嫡子,太后所出,他登基,名正言顺。”

两人商议之后,老首辅抓起床头的铃铛,摇了摇。

门外的管家推门而入。

王贞文吩咐道:

“去把钱首辅、孙尚书、赵侍郎........他们请来。”

他一连报了六七个名字,都是王党骨干。

许七安顺势起身:

“晚辈先告退。”

............

厉王府。

“永兴糊涂啊!”

年迈的厉王听闻消息,拄着拐棍,颤巍巍的站起身,连拍桌子。

堂内,是一众亲王、郡王。

“乱臣贼子是正统,那我们算什么?祖宗们算什么?”誉王语气低沉:

“陛下太怕事了,云州想要的是钱粮土地,咱们就算咬死了不放,本王就不信他姬远敢真的离京。”

“谁让他是皇帝呢。”

这时,有人低声说了一句。

众亲王、郡王扭头看去,说话之人正是炎亲王。

历王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

“行了,云州以势压人,陛下能有什么办法。”

他扫了一眼满脸愤懑的郡王、亲王,沉声道:

“而今之际,是虚与委蛇,等待开春。只要朝廷缓过这口气,什么都好说。只要我们这一脉坐稳了江山,说他黑他就是黑,说他白,他就白。”

尽管心里无比恼恨永兴帝,但历王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,稳一稳宗室的情绪。

国家大事,皇帝能做主,但祖宗的事,就不是皇帝一个人说了算。

永兴帝的决策,是把大家的祖辈推向不义。

...........

三天后,云州和朝廷谈判结束,这场议和正是进入尾声。

不管中低层京官是什么态度,京城百姓是什么态度,京城学子是什么态度。

在所有人看来,这次议和已经是板上钉钉。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www.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御书房。

永兴帝展开文书,仔细审阅着双方的“协议”,协议内容繁杂,涉及到的细则极多,第一个条件不变:

自永兴一年起,大奉每年向云州进贡白银五十万两,绢六十万匹。

细则上的延伸、改动:

头一年只需要进贡十五万两,绢三十万匹,来年必须还清。

第二个条件不变,和谈结束后,大奉朝廷要立刻朝各地衙门发邸报,承认云州一脉是中原正统,并张贴告示,昭告天下。

第三个条件,扯皮最久。

云州方面要求朝廷割让雍州、禹州和漳州。

雍州再往北,就是京城地界,因此雍州是不可能割让的,这是原则性问题。

谈判过程中,姬远再次以云州超凡强者施压,但这一次不管用,礼部尚书和鸿胪寺卿死不松口。

禹州和漳州,前者铁矿资源丰富,后者是大奉三大粮仓之一,此二洲若是割让给云州叛军,可想而知会有什么结果。

但保下了雍州,禹州和漳州就不得不让出去,从地理位置来说,这两州距离京城还算遥远,不及雍州这般致命。

第四个条件,监正的炼器手札。

永兴帝昨日已经派人去司天监取,出乎意料,司天监的宋卿很痛快的就给出来了。

痛快的仿佛这不是亡师的遗物。

“陛下,虽然和谈顺利达成,但云州叛军狼子野心,不能轻信啊。”

年迈的历王,此刻也在御书房内,他是在场唯一被赐座的人。

“叔公放心!”

永兴帝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以往的笑容,语气轻松的说道:

“此事,朕早已与诸公商议过,等送走了云州使团,朕会亲自找许银锣,让他去南疆搬救兵。蛊族和妖族都有不少超凡强者。让许银锣把他们请来便是。

“再有一月便是春祭,春祭后,大地回春,寒灾可解,局面一定会好起来的。”

历王闻言,微微颔首:

“本王听说前些日子,陛下与许银锣闹的不愉快?”

永兴帝摆摆手:

“小事而已,朕平日里敬他三分,但国家大事,朕自有主张。不容他逞匹夫之勇。。”

至于搬救兵的事,永兴帝完全没想过许七安改怎么请,难不难请,似乎一切都是许七安应该做的。

就像他把蛊族和妖族发展成盟友。

厉王“嗯”了一声,脸色稍松,缓缓道:

“原来陛下早有计较,那本王就放心了。”

永兴帝打的是什么主意,刚才说的一清二楚,先议和,稳住叛军,再让许银锣豁出脸去请南疆盟友援助。同时等待开春,消退寒灾。

厉王同样也没考虑过任务难度。

..........

城门外,六骑策马狂奔而来,他们披着斗篷,骑乘快马,呼啸着穿过城门。

入城门,马匹奔驰速度锐减,为首一骑勒住马缰,回首望向城墙。

他脸色僵硬,缺乏表情,像是石头雕刻而成。

杨砚!

楚州屠城案后,杨砚便留在了那里,朝廷任命他为楚州总兵兼楚州都指挥使。

即使在魏渊死后,他也一直留在那里楚州,不曾回京。

“召集所有潜伏在京城的兄弟,等待命令。”杨砚侧头,看向左边的下属。

“是!”

下属双手抱拳,接着拽住马缰,轻轻一拽,与队伍分离,朝另一条道疾驰而去。

义父生前没能扶上六皇子登基,如今,该是我们这一派执掌乾坤了..........杨砚移动视线,顺着宽敞的主干道,眺望皇宫方向。

...........

打更人衙门。

四名金锣齐聚一堂,门窗紧闭。

金锣赵锦盯着对面的银锣宋廷风,眯了眯眼,道:

“许银锣真的这么说?”

许银锣已经成为一种称号,而非官职了。

在大奉,只要说出“许银锣”三个字,谁都知道指是哪位。

宋廷风笑道:

“如今中原动荡,朝廷也处于危机之中,几位金锣能否在这场洪流中抓住机会,就看今日选择。

“宁宴是魏公的弟子,四位大人与他亦有交情,并不陌生,还怕他坑你们不成。再说,讲一句大逆不道的话,如今大奉,效忠谁最有前途?

“不是坐在金銮殿里,向云州叛军摇尾乞怜那位,而是我的兄弟。”

赵锦和其他三位金锣对视一眼,沉吟一下,道:

“许银锣为什么不自己来?”

宋廷风不答,而是取出一张纸条:

“看完你们自然知道。”

赵锦接过,展开纸条看了一眼,先是松口气,评价道:

“是他的字迹。”

接着,眸光一凝,盯着纸面看了许久。

赵锦深吸一口,压下内心翻涌的激动情绪,不动声色的把纸条交给另外三名金锣,传阅完毕后,他说道:

“你回复许银锣,只要他没骗我,我赵锦可以把这条命交给他,但我们要和他见一面。”

...........

驿站。

姬远握着传音法螺,道:

“无趣!

“大奉的小皇帝无趣,朝堂诸公也无趣,国子监学子更无趣。

“我听说当初镇北王尸体运回京城时,元景闭宫不见百官,有个叫许新年的庶吉士,堵在午门从早骂到晚,骂的元景妥协开门。

“可惜朝堂上没有见到此子,谈判中亦没见着,许是位卑言轻,没资格与我同案辩论。”

关于许新年的事,他是从这几天的谈判中,偶尔听到有人私底下嘀咕说:

那云州来的小子牙尖嘴利,如果翰林院许大人能来,定骂的他当场痛哭流涕,乖乖滚回云州。

传音法螺里传来葛文宣的笑声:

“那你怕是没机会见到了,许新年此人,是许七安的堂弟,元霜和元槐的堂哥。

“他并不在京城,而是随大奉军在青州打仗,嗯,青州失守后,他被卓浩然砍了一刀,生死不知了。”

姬远啧啧摇摇头:

“一介书生,硬挨卓将军一刀,怕是凶多吉少。不提他了,葛将军,那姓许的至今没有现身。”

葛文宣沉吟一下,道:

“看来与我们之前猜测的差不多,姓许的黔驴技穷了,默认了和谈,想着争取时间熬过寒冬,然后向南疆求援。”

这是很容易就能推理出的事情,大奉超凡战力紧缺,尽是些三品之流,根本不可能与一品、二品强者争锋。

而到了超凡境,从三品开始,再想晋升,那可就难了。

资质差的,就像武林盟寇阳州,五百年才勉强晋升,成为二品武夫。

资质拔尖的,比如国师、洛玉衡之流,年纪轻轻就是二品,但也在二品境卡了足足二十年。

既然短期内无法靠自身晋升来追平战力,那么求援是许七安唯一的选择。

姬远嗤笑一声:

“南疆蛊族受限于蛊神之力,难以诞生一品,七部中只有天蛊婆婆是二品,却不擅长战斗。南妖的超凡强者更是稀少的可怜。

“那具可怕的残尸不可能离开南疆,九尾天狐倒是有可能会插手中原之争,可是,她如果来了中原,那西域便没了牵制,亦可分一部分兵力进攻中原。

“其实唯一的变数在巫神教,纳兰天禄脱困后,巫神教便有了一位大巫师,一位雨师。

“他们如果和大奉结盟,倒是有些头疼。”

“九公子聪明。”葛文宣笑着说:

“我亦是如此认为,但老师说,暂时不用理会巫神教,至于缘由,我便不知了。”

顿了顿,继续说道:

“许七安既然甘愿做缩头乌龟,便由他去吧,一个三品武夫,翻不起什么风浪了。明日离京?”

姬远“嗯”了一声:

“明日早朝交换文书,而后便可离京返回云州了。”

这是必要的流程,谈判结束后,双方交换文书,然后在朝会这种公开场合“告别”。

传音结束,姬远把传音法螺交还许元霜,笑眯眯的问一旁的许元槐:

“元槐,京城教坊司里的花魁,个个都是拔尖的美人,今日离京,趁着还有时间,九哥带你去享受享受?”

许元槐并不搭理他。

姬远毫不在意,把玩着折扇出门,他也就随口一说,可不敢真去教坊司,万一遇刺怎么办。

...........

次日,朝会。

卯时,天色漆黑,文武百官井然有序的穿过东西两座侧门,过金水桥,京官候在丹陛、台阶和广场,诸公迈入金銮殿。

今日早朝专为云州使团举行,主角是姬远和一众随行者。

二十多名身穿云州官袍的“谈判团”,迈入金銮殿,趾高气昂,带着胜利者的强势和傲然。

永兴帝高居御座,不痛不痒的聊了几句后,便让人交换文书。

“承蒙陛下和诸位大人款待,本官此行甚是开心。”

姬远笑容满面的朝永兴帝作揖,朝诸公作揖。

金銮殿内,众臣脸色难看,只当看不见他一脸的嘲弄和肆意张扬的气焰。

“对了,京城近来民怨沸腾,公然辱骂朝廷,辱骂陛下。在下建议,该杀就杀,以儆效尤。”姬远笑道。

身侧的许元霜则想起,九哥这几天时常打探民间消息,日日听着京中百姓、国子监学子怒骂云州使团和潜龙城一脉,当时他手摇折扇,看似毫不在意。

原来是暗暗记在心里了。

永兴帝现在只想赶紧送走云州使团,道:

“不劳姬使节操心,朕自会处理。另,银两和绢已经筹备妥当,可由姬使节带走。”

至于割地,后续还有一堆工作,比如通知当地官府,撤走乡绅贵族以及当地军队等等。

不可能立刻完成。

“如此,便谢过陛下........”

姬远话音方落,忽听“轰隆”一声,火炮声从遥远处传来,紧接着,密集的鼓声也同步传来,是宫门方向。

殿内众人大惊失色,其中包括姬远为代表的云州使团。

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。

永兴帝眼里慌张一闪而逝,强作镇定,望向赵玄振:

“去看看是怎么回事。”

赵玄振领命退去,他跨出金銮殿,俯瞰殿外广场,下方官员一片大乱,脸色惶急,宫中禁卫一部分涌向宫门,一部分奔向金銮殿,保护陛下和诸公。

金銮殿内,姬远眉头紧皱,握紧银骨这扇,沉吟不语。

许元霜和许元槐,前者蹙眉,后者频频朝外张望。

殿内文武官员,皇室宗亲,面面相觑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
直到赵玄振狂奔着返回,他拎着衣袍下摆,跑的像是一条丧家之犬,尖叫道:

“大事不妙,大事不妙.........

“陛下,叛军打进来了,打进来了。”

殿内众人脸色大变,下意识的看向姬远,自云州起事开始,“叛军”这个词就和云州挂钩,听了两个多月,骤闻叛军二字,本能的反应是,云州叛军杀进京城了。

姬远等人也愣了一下。

旋即便听赵玄振喘了一口气,续上话来:

“高喊着清君侧.........”

喧哗声再次于殿内掀起,永兴帝猛的看向皇室宗亲所在之处,接着一愣,因为他看见了炎亲王。

按理说,此刻炎亲王应该不在此地才对,莫非不是他?

一众亲王、郡王同样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炎亲王。勋贵中,有几个修为在身,不动声色的向炎亲王靠拢。

如果说,朝廷里有谁能造反、敢造反,大概只有这位太后所出的亲王了。

擒贼先擒王的道理,没人不懂。

炎亲王懵了。

“什么叫打进来了?可有攻破宫门?”

勋贵里,一名国公大步出列,恶狠狠的瞪着赵玄振:

“把话说清楚。”

脸色苍白的赵玄振正要说话,殿外忽然传来喊杀声,兵刃碰撞声,以及惨叫声。

这下不用说了。

叛军有内应,而且规模不小..........殿内众人立刻做出判断。

把守宫门的是禁军,守皇城的是十二卫,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续攻下皇城和宫城,除非叛军就是十二卫和禁军。

什么人竟然能策反禁军和京城十二卫?

众人念头闪烁间,喊杀声越来越近,直到有大内侍卫惨叫着摔入金銮殿。

殿门外,人影闪动,一马当先杀进来的,是穿着打更人差服的两名金锣,以及穿轻甲拎长枪的杨砚,再往后则有银锣铜锣、羽林卫、御刀卫等。

成员非常复杂,但他们手臂上都缠着一条红绸。

他们提着带血的刀,将殿内诸公、宗室、勋贵,团团围住。

“杨砚?

一位郡王认出了他,又惊又怒:

“乱臣贼子,你敢行谋逆之事,不怕诛你九族吗!”

永兴帝压下所有情绪,维持着君王的镇定,撑案而起,看一眼炎亲王,转而望向杨砚和几位金锣,强作冷静,道:

“你们的主子是谁。”

与此同时,两位勋贵一左一右,钳制住了炎亲王。

看到杨砚和几位金锣现身,明眼人就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。

这些魏渊的党羽,当初可是支持六皇子的。

若非魏渊死的早,许七安杀了贞德后,登基的绝对不会是太子,而是当初的六皇子。

姬远很懂得在关键时刻低调,握着折扇冷眼旁观。

“九公子,大奉朝廷内乱了。”

一位绯袍官员半喜半忧的说道。

这和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,如果和谈能让朝廷内部乱起来,那么成与不成,都无所谓了,甚至比谈成议和效果更好。

一旦中枢乱了,大奉朝廷会以让人惊喜的速度崩溃、瓦解。

当然,使团的生命安危就有些不受保障,所有是一半喜一半忧。

“静观其变。”另一位绯袍官员低声说:

“不管谁胜谁负,如果不想国破家亡,必定要与我们客客气气。”

依目前大奉的局势,与云州撕破脸皮,那是死路一条。造反的人不会看不到这个事实。

“这,这和我没关系.........”

炎亲王只是练气境修为,被两位修为高深的勋贵制住,毫无反抗能力。

这时,殿外的厮杀声停了下来,似是分出胜负。

当然,远处依旧有火炮声和鼓声,其他处的战斗还在继续。

“不必为难六皇兄,此事与他无关。”

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,殿内众人或回头,或侧目,看见金銮殿外,一袭素白长裙的倩影,跨过高高的门槛,裙摆拖曳于地,走了进来。

长公主?

不明真相的人一脸愕然。

永兴帝愣住了,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人会是她。

“怀庆?”

永兴帝指着她,怒道:

“你想干什么,回答朕,你想干什么?!”

他用力一拍大案,气势猛的高涨了几分。

怀庆一步步走到御座之下,望着永兴帝,语气平淡,声音却不低:

“请皇兄退位!”

此言一出,殿内一片寂静,落针可闻。

姬远瞠目结舌,端详着怀庆的背影,眼里有着难以掩饰的惊艳。

“你?怀庆.......”

永兴帝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,他双手撑在案上,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大逆不道的皇妹,突然咆哮道:

“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!!”

永兴帝重拳出击。

换成任何一个兄弟,他会既小心又警惕,但现在要求他退位的、造反的,是一个女流之辈。

笑话!

他没再去看怀庆,而是望向杨砚和金锣们,以及围住殿内群臣的叛军们,怒斥道:

“尔等疯了不成,陪一个女人造反?你们有几个头可以砍。

“凭她也能成事?问问这满殿诸公,谁会支持她。问问天下人,谁会支持她一个女流之辈。”

这时,刘洪默默出列,作揖,高声道:

“请陛下退位!”

然后是钱首辅,他与刘洪并肩而立,作揖,大声道:

“请陛下退位!”

接着,右都御史张行英、刑部孙尚书、兵部尚书一起出列,齐声道:

“请陛下退位!”

仿佛引发了群体效应,顿时,一大片的官员作揖出声:

“请陛下退位!”

人数占了殿内人数近一半。

王党和魏党,第一次如此齐心。

永兴帝脸色陡然僵住,继而缓缓苍白,他怔怔的望着殿内躬身作揖的官员,好半天,嘴唇颤抖着喃喃道:

“疯了,你们都疯了..........”

皇室宗亲这边,亲王和郡王们茫然无措,唯独炎亲王,欣喜若狂,激动的浑身颤抖。

大理寺卿难以置信,挨个儿的去扶作揖的官员,训斥道:

“你们都疯了吗,陪一个女流之辈发疯,谁给你们的胆子,莫要逞一时之快,成不了事的。”

现在只是打了个突袭,后续呢?

皇室宗亲数量庞大,只需登高一呼,就能平了叛乱。

因为没有人会支持一个女流之辈。

跟着一个公主造反,不是疯子是什么?

怀庆双手交叠于小腹,淡淡道:

“带下去,让他写退位诏书。”

杨砚领着几名银锣大步上前,朝着御座上的永兴帝走去。

“不得放肆!”

掌印太监赵玄振张开双臂,挡在杨砚几人面前,他脸色微微发白,疾言厉色道:

“临安殿下与许银锣有婚约,尔等造反,许银锣不会放过你们!”

这句话,宛如暮鼓晨钟,惊醒了犹豫不定的皇室宗亲、勋贵、以及王党魏党除非的官员。

永兴帝灰败的眼神里,陡然迸发出亮光,就像绝望之人,看到了一缕曙光。

没错,他还有许七安。

只要许七安支持他,任凭怀庆和炎亲王再怎么嚣狂,也成不了大事。

那些徘徊犹豫的人,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。

永兴帝定了定神,环顾杨砚等人,朗声道:

“朕再给你们一次机会,悬崖勒马,朕可既往不咎。拿下逆贼怀庆,朕还要赏你们。

“否则,尔等应该知道谋逆是何下场。”

赵玄振胆儿一壮,朝着喝道:“还不退下!”

“乱臣贼子,还不悔改。”

“跟着一介女流造反,嫌命长吗。”

“速速拿下怀庆,不然,等禁军杀来,等许银锣杀来,你们都要死。”

那些拥趸永兴帝的官员、勋贵,大声呵斥。

“唉!”

巨大的叹息声回荡在殿内,怀庆身后的影子里,一道人影膨胀、伸展,正是刚刚镇压了禁军五营的许七安。

刚才还把许七安挂在嘴边,正主下一刻就来了,永兴帝眼里喜色刚有浮动,便见这位大奉第一武夫,冷冰冰的望着自己,道:

“永兴,退位吧,我可以保你不死。

“不然,先帝就是你的下场。”

永兴帝脸色煞白如雪,身子一晃,像是失去了力气自称,跌坐在龙椅上。

那些拥趸永兴帝的官员、勋贵,脸色齐齐僵硬。

姬远手里的银骨这扇,“啪嗒”摔在地上,他瞳孔如遇强光,剧烈收缩。

要造反的,是许七安...........

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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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不退位,下场会和先帝一样........永兴帝脑海里“嗡嗡”作响,脑海里浮现元景帝死无全尸的凄惨情景。

金銮殿内,一下子安静下来,变的鸦雀无声。

一簇簇目光落在许七安身上,短暂的,无人呵斥,无人抗议。

如今的大奉,如果还有谁敢弑君,且说到做到,眼前的许七安算一个。

隔了好一会儿,誉王沉着脸走出来,劝说道:

“许七安,大奉风雨飘摇,内忧外患,经不起折腾了。念及过去朝廷对你的栽培,高抬贵手吧。”

誉王自知对许七安虽然没有提携之恩,但也算帮过他几次,故上前劝诫。

“没错!”

大理寺卿咽了咽口水,鼓起勇气,高声道:

“许七安,你是魏渊倚重的心腹,魏渊一心匡扶社稷,为中原百姓开太平。你岂能辜负他的遗愿,亲手把朝廷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”

有了两人的开头,拥趸永兴帝的勋贵文成纷纷劝诫。

在他们眼里,许七安是个无法无天的武夫不假,但他绝不是嗜杀成性的狂徒,相反,他过去做的事,任谁都能赞一声侠义。

因此,他们认为,只要占着理,占据大义,就能向许七安施压。

君子可欺之有方!

永兴帝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困兽,猛的从御座上蹦起来,指着许七安,神色癫狂的咆哮道:

“你要逼朕退位?

“许七安,朕如此信赖你,倚重你,并把临安赐婚给你。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?

“你不怕此事传扬出去,你许银锣的名声一朝散尽吗!他日青史之上必不记你好,不怕遗臭万年吗。”

兔子急了还咬人,何况是皇帝。

“我要娶临安,自然会娶,何须你赐婚?”

许七安抓起杨砚手里的长枪,手腕一抖,“砰”的声音里,长枪飞射而出,带着永兴帝的衣角,刺入身后的御座。

永兴帝跌坐在地,瞳孔涣散,身躯微微发抖。

刚才一瞬间,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,这一枪,就仿佛刺进了他胸口。

他真的要杀我.........巨大的恐惧在永兴帝心里爆炸。

“不要!”

殿内,哗然声四起。

誉王等人吓了一跳,一位亲王痛心疾首,豁出一切的呵斥道:

“许七安,我大奉的皇帝,废立何时轮到你来决定。。

“你眼里可有朝廷,可有皇室?”

一众亲王、郡王脸色铁青,倍感屈辱和不忿。

奇耻大辱!

大奉立国六百年,从未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,就连监正也没有这般强势霸道,将皇室视如蝼蚁。

先帝说杀就杀,新帝说废就废,先帝固然该死,但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皇室的孱弱,说明了许七安不把大奉皇室放在眼里。

甚至视作任由摆布的傀儡。

此情此景,对在场宗室皇亲来说,是巨大的羞辱。

颜面何存。

许七安缓步走到御座前,望向誉王等皇室人员,道:

“元景昏庸无道,背叛祖宗,背叛百姓,故,吾杀之。

“元景死后,大奉风雨飘摇,寒灾汹涌,云州叛军趁势而起。永兴软弱怕事,为保自身地位,割地求和,连祖宗都可以背弃,你们以为,这样一位无能之君,真的可以撑起岌岌可危的朝廷?

“高祖皇帝历尽艰辛,才打下这片基业,你们忍心看着他毁于永兴之手?

“为什么殿内诸公愿意陪我清君侧,为何王党和魏党势如水火,却肯在此刻冰释前嫌?为何外面的将士,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,也要逼永兴退位?谁对谁错,你们扪心自问。

“到底是谁背弃祖宗?”

誉王微微动容,他身边的、身侧的亲王郡王,张了张嘴,似想反驳,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。

许七安接着环顾诸公,扫过那些拥趸永兴帝在官员,沉声道:

“青州一战,数万将士马革裹尸,好不容易拼掉云州精锐,诸公却一纸文书,将他们的努力付之一炬,尔等食朝廷俸禄,做的可是人事?

“国库空虚,维持军费和朝廷运转,本就艰难,永兴为了眼前的和平,自断生路。诸公非但不劝诫,反而乐见其成,促成和谈,一肚子圣贤书,都读到狗肚子里了?

“割让富含铁矿的禹州,盛产粮草的漳州,给云州叛军送粮送铁,唯恐大奉灭亡的不够快?永兴自欺欺人,尔等跟他一样,都是废物吗!”

怒斥声在殿内回荡。

跟着许七安造反的铜锣银锣,以及各卫甲士,握紧了手里的刀,义愤填膺。

近日来,朝廷与云州和谈的事,流言蜚语传遍京城,但凡是有一腔热血的人,心里都是不平的。

自古物不平则鸣。

这下,文官也和宗室一样,被怼的满脸羞愧。

但文官擅长口舌之争,有人不服,低声道:

“可连监正都死了,我等有何办法?今时今日,除了议和别无他法,还有谁能抵御云州超凡高手。”

一道道目光落在许七安身上,看他怎么回答。

不是他们没有骨气,而是大奉已经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,他们的选择,是形势所迫,绝不承认许七安说的话。

“那就让我来!”

许七安语气陡然拔高:

“让前线杀敌的将士来,让愿意为大奉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来。大奉是亡是兴,由我们说了算。而不是你们这些只会在庙堂逞口舌之争的文弱书生决定。”

他继而看向在场的甲士:“诸位,可愿为中原,为大奉,战死沙场!”

殿内,持握兵器的甲士轰然应声:

“愿随许银锣战死沙场!”

许七安环顾周遭文官,冷笑着嘲弄道:

“倘若本银锣战死了,大奉甲士折戟沉沙,尔等再投降,也为时未晚。”

再无人说话。

这时,许七安伸出手,语气平静:

“来!”

殿外,一道黄澄澄的流光呼啸而来,把自己送入许七安手中。

镇国剑!

它依然选择了许七安.........这一刻,皇室宗亲、勋贵、殿内诸公,愣愣的看着这把高祖皇帝的佩剑,镇压国运六百载的传世神兵。

他们眼里有惊愕、有无奈、有反思,也有欣慰。

时隔三月,继先帝陨落后,镇国剑又一次选择了许七安。

殿内陷入死寂,再也没有人出言反驳、呵斥。

怀庆表情清冷,双手叠于小腹,淡淡道:

“请诸位暂且留在殿内,等待本宫召唤。”

她旋即看向许七安,微微点头。

许七安俯身拎起永兴帝,与怀庆并肩往外走去。

路过云州使团时,他侧目,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。

姬远许元霜和许元槐三人,心里同时一寒。

等许七安和怀庆离开金銮殿,姬远把声音压的很低:

“元,元槐,可有信心突围?”

许元槐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:

“殿内单是四品就有三人,外头肯定还有。”

绝望笼罩在云州使团众人心里。

“该死,这个没脑子的莽夫,不是说许七安智谋极佳,让国师屡遭挫败吗?!”姬远双眼血红,额头青筋凸起:

“他疯了吗!!”

他认为,以目前大奉的局势,“委曲求全”是一个智者理当做出的选择,而后再徐徐图之,寻找翻盘的可能性。

姬远正是相信许七安该有这样的智慧,才有十足把握和信心入京谈判,以胜利者的姿态耀武扬威。

但许七安现在的选择,与他过去的所作所为,根本不匹配。

鲁莽的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粗鄙武夫。

姬远怕了,寒意从心头涌起。

这样自寻死路的许七安,不会有任何顾虑。

云州使团危矣!

...........

御书房内。

许七安把永兴帝丢在大椅上,望着呆若木鸡的大舅哥,淡淡道:

“需要我替你研磨?”

永兴帝脸色惨白,不甘心道:

“你不想让朕求和,朕可以改,你想让朝廷继续打,朕也可以顺你的意。许七安,朕把妹妹赐婚给你,你却恩将仇报。

“你恩将仇报!!”

说到最后,他用力咆哮起来。

“我给过你机会的。”许七安拿起一块墨,轻轻研磨:

“你把临安嫁给我,不过是为了拉拢我罢了,如果晋升三品的是旁人,你一样会把临安赐给他,临安是我喜欢的姑娘,你却视她为拉拢人心的工具,哪来的恩?

“永兴,你最大的错,就是坐在了这个位置。

“没有能力,却贪恋权位,议和只是开始,后续战事若是不利,你会继续做出更多卖国自保的决定,将来青史之上,难逃亡国之君的骂名。

“我逼你退位,既是自保,也是为大奉江山。”

他把毛笔蘸了墨,递到永兴手中:

“言尽于此,好自为之。”

许七安接着看向怀庆:

“皇宫里还有几处战斗没有平息,我先去镇压,这里交给你了。”

怀庆颔首。

目送许七安离开,她吩咐守在外头的甲士,道:

“去吧厉王请来,把殿内的亲王和郡王们一并请来。”

几名甲士领命而去。

不多时,几名银锣与十几位持刀甲士,压着众亲王、郡王进了御书房边的偏殿。

厉王年迈,今日没有上朝,姗姗来迟。

拄着拐棍的厉王买过门槛,略微浑浊的目光,扫了一眼屋内。

穿素白长裙的怀庆坐在主位,誉王这些亲王,还有郡王坐在客位,神态有些拘谨,与悠闲品茶的怀庆对比鲜明。

“叔公,快快请坐。”

怀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,示意厉王坐在次位,与她并肩。

厉王拄着拐棍,不紧不慢的走过去,在怀庆身侧坐下,他侧头看向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后辈,缓缓道:

“说说什么情况吧。”

出乎意料,这位性情刚烈的老亲王,态度出奇的平静。

怀庆笑道:

“事越大,叔公越有静气。那怀庆就有话直说了。”

当即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。

“逼永兴退位.........”厉王叹息一声:

“本王年事已高,无心权利斗争,大奉走到今日这个地步,谁对谁错,本王也算不清了。本王知道你请大家来,是不想流血冲突。

“直说吧,你想立谁!”

在场的亲王、郡王,齐刷刷的看向炎亲王。

炎亲王是太后所出,真正的嫡子,又是怀庆的胞兄,怀庆和许七安联手造反,不可能成全别人。

必定要扶持自己的兄长上位。

如果是这位亲王上位,他们没有意见,永兴帝背叛祖宗,承认云州一脉是正统的决定,得罪了皇室所有人。

他们不可能为了维护永兴帝的皇位,和自己性命过不去。

炎亲王脸色瞬间涨红,听见了自己胸腔里狂乱的心跳,热血沸腾。

不由想起当初怀庆让他看的周史——等待时机!

他知道,终于等来这一天了。

“怀庆,做的好!”

炎亲王深吸一口气,起身走向胞妹,做势要把手按在她肩膀,以示赞赏。

怀庆抬起头,目光冷淡的看他一眼,道:

“四哥,坐皇位你不够格。”

她转而看向厉王,扫过在场亲王、君王,一字一句道:

“本宫欲称帝!”

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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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她要称帝.........四皇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胞妹,忽然觉得她好陌生。

怀庆的话,宛如惊雷,回荡在厉王等皇室宗亲耳边,震惊程度,甚至要超过她和许七安逼永兴退位。

她疯了吧?!

众人心里同时浮现这个念头。

厉王定了定神,略微浑浊的目光,死死盯着怀庆,道:

“你.........说什么?”

怀庆语气不变:

“本宫欲登基称帝。”

“啪!”

厉王一巴掌拍在案上,拄着拐杖起身,指头颤抖的指向怀庆,怒不可遏:

“荒唐!

“你这个孽障,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?区区一个女流之辈,妄图登基称帝,谁会服你!我看你是权欲熏心,被蒙蔽了理智。

“你若是登基,何以服众。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借机造反,大奉亡的更快。”

不能接受!

永兴帝退位,厉王可以忍让。时局动乱总会伴随权力更迭,永兴帝保不住皇位,是他能力不行。

只要继位者是根正苗红的皇室亲王,那便没有问题。

怀庆是根正苗红的皇族,但她是公主,一介女流,如何称帝!

亲王和郡王们议论起来,或扼腕叹息,或拍腿怒骂疯子,情绪激动。

炎亲王见叔叔、兄弟们反对情绪高涨,他敏锐的抓住机会,抬手压了压,道:

“各位叔伯,稍安勿躁。”

这时候,怀庆胞兄的身份凸显出来了,众亲王、郡王果然安静下来。

家里女人得势,光环全在男人身上,怀庆是炎亲王一母同胞的妹妹,她得势,众人就默认话语权在炎亲王这里。

炎亲王苦口婆心劝道:

“怀庆,四哥知道你素来有抱负,巾帼不让须眉,四哥答应,会给你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和空间。

“至于登基称帝的事,莫要再提,便是我们同意,诸公也不同意,天下人也不同意。”

就差没明说,你一个女流之辈要当皇帝,这不是闹笑话吗。

怀庆看了看炎亲王,继而扫过众亲王、郡王,语气平静:

“谁说女子不能称帝,古来有之,大阳女帝开万世之先河。”

“阳”是大周之前的朝代,距今近两千年的历史,大阳中叶,各路诸侯叛乱,攻占大阳都城,屠戮皇室成员,将男丁杀光殆尽。

当时大阳的一位郡主,天赋卓绝,不学琴棋书画,专爱舞枪弄棒(练武,没有别的意思),在父兄和族中男丁几乎被屠尽的叛乱中,毅然而然站了出来。

她聚拢军队,四处平叛,耗时六载,终于平息了诸侯之乱。。

而后她登基称帝,成为中原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。

厉王嗤笑道:

“你若是二品武夫,本王跪下来求你登基。”

大阳女帝,二品境。

怀庆镇定自若,表情未变,淡淡道:

“本宫修为浅薄,区区四品之境,但许七安已经晋升二品。”

偏殿内,众人满脸错愕。

厉王瞪大眼睛,拄着拐杖的手微微颤抖:

“许七安……他晋升二品了?!”

见怀庆不语,急的顿了顿拐杖,怒道:

“回答我。”

怀庆笑道:

“不然,何以有底气与云州叛军决一生死。”

誉王微微动容:

“你是说,他支持你登基称帝.........”

怀庆恍惚了一下,因为想起当日两人地书传信的情景——

【三:殿下,最后一个问题.........】

【一:请说。】

【三:你真的愿意立四皇子?】

【一:为何有此一问。】

【三:因为我觉得,你想当皇帝。】

沉默了很久很久.......【一:倘若本宫欲登基,你待如何。】

【三:可以!】

直到现在,回忆起那段交流,怀庆依旧能感受到自己当时翻涌不息的心湖。

那一刻,她来到窗边,推开窗户,让阳光和寒流一起涌入。

她迎着阳光,昂着脸,闭上了眼睛,叹息般的吐出三个字。

“许宁宴........”

怀庆没有回答誉王的问题,因为没有必要。

她接着说道:

“魏党和王党,皆是我的人,京城十二卫大部分都已投靠在我麾下,禁军五营只认虎符,不认人。而虎符如今已是我囊中之物。

“再有许宁宴这位二品武夫支持,叔公,诸位叔伯,皇室之中,可有人比我更适合称帝?

“姜律中和张开泰统率在玉阳关数万守军是我的人。楚州总兵是我的人。

“叔公觉得,够不够?”

鸦雀无声,沉默片刻,厉王沉声道:

“女子称帝,坏伦理乱朝纲,莫要忘了京城之外,还有一个云鹿书院。”

“巧了,本宫正要说此事。”怀庆淡淡道:

“本宫已经许诺,让云鹿书院重返庙堂,赵守入内阁。”

“……”厉王闭上了眼睛。

怀庆趁势再问:

“论谋划论才华论胆识,皇族之中,有人胜我?”

炎亲王张了张嘴,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
怀庆起身,目光强势的扫过众亲王、郡王,道:

“除本宫之人,皇族中还有谁能挽救岌岌可危的大奉,挽救朝不保夕的你们。

“靠一个软弱无能的永兴?”

这是她首次展露锋芒,展露自己的不屑。

皇室成员们这才意识到,过去太小觑这位长公主了,以为她只是好读书,颇有才名而已。

从元景到永兴,她向来低调,不显山不露水,并不关心政务。

直到此时,她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,当他们回过神来时,性命已经被握在人家掌中。

见无人违逆,怀庆收敛了锋芒,道:

“今日召诸位过来,便是不想让皇族流血,尔等支持我,自可享受荣华富贵,若有异心,杀无赦。

“叔公,你是长辈,你来说句话。”

厉王忍不住看向怀庆,惊觉她眸子暗沉平静,却内含杀机,心里顿时一凛,沉声道:

“事已至此,本王还能说什么。”

怀庆接着看向失魂落魄的胞兄,温柔的替他理了理衣襟,抚平胸口的衣褶子,柔声道:

“以后就委屈四皇兄和永兴,还有其他兄弟,暂时住在观星楼地底。

“四哥和诸位兄弟的子嗣,本宫会替你们好生照料的。

“几位叔伯如果有兴趣去观星楼小住,本宫欢迎之至。”

在场皇室成员脸色微变。

“啪啪!”

怀庆拍了拍掌,唤来偏殿外的甲士,吩咐道:

“带回金銮殿,再把王党成员给本宫带过来。”

王党并不知道她欲登基之事,许七安以立炎亲王为由说服的王贞文。

不过,现在已经上了贼船,再想下去就难了,所以接下来,怀庆要和王党的骨干们谈谈心。

...........

临近中午,皇宫到皇城的骚乱彻底平定,禁军中的高手全部被许七安镇压,十二卫中忠于永兴帝的将士,能劝降的全数劝降,死忠者一律斩杀。

有许七安镇着,皇城里,达官显贵们养的客卿,没人敢冒头。

金銮殿内,诸公、勋贵、宗室再次齐聚,怀庆在两列甲士的护卫下,跨入金銮殿,一袭白裙,裙摆拖曳于地。

她仪态大方的行至御座前,俯瞰殿内群臣,嗓音清冷:

“自入冬以来,寒灾肆虐,民不聊生。永兴治国不利,以至于百姓积怨,叛军四起。他自知德不配位,欲退位让贤,将社稷托付本宫。

“众卿可有异议?”

除云州使团外,满殿诸公、勋贵以及宗室,尽皆俯首高呼:

“殿下厚德,可承此重任。”

因为没有登基,所以还不能称陛下。

云州使团孤零零而立,心惊胆战之余,又有几分尴尬。

……

金銮殿顶部,许七安负手而立,俯瞰整座宫城。

冷风掀起他的衣角,吹起他的鬓发,耳边回荡着殿内诸公的声音,许七安没来由的想起两年前,他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。

元景、魏渊、监正、王贞文,以及殿内的群臣,个个都是身居高位,是他可望不可即的人物。

两年后,这些人死的死,病的病,而庙堂诸公,乃至整个京城,都已在他脚下。

“滚滚长江东逝水,浪花淘尽英雄。是非成败转头空。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.......

“这首词要是丢出去,又能引起轩然大波,二叔又要被骂了。”

低声吟诵后,他脸色复杂的笑了笑:

“可我再也没有当年以诗扬名的心情了。”

..........

御书房内,只怀庆和许七安两人。

“我还算有几分薄面,京城十二卫和禁军都已经镇压,大家也很给我面子,暂时安分。”

许七安站在堂内,望着大案后的清冷美人,道:

“接下来如何稳住军心,替换心腹,以及稳住民心,就是你的事了。”

他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。

接下来,京城会进入一个短暂的混乱期,各大势力需要重新洗牌。

能拉拢的拉拢,不能拉拢的铲除,当然,该妥协的妥协,做出一定的让步。

这些事就不用他操心了,许七安相信长公主自己会搞定。

怀庆手指抚过笔架上的毛笔,选了一支象牙笔,淡淡道:

“接下来怎么面对临安,也是你的事。

“景秀宫的小宫女,刚才冒死过来传话,陈贵妃想见你,临安也在。”

皇宫四门尽在掌控后,怀庆放开了限制,不再禁止各殿各宫的皇子皇女、妃嫔们出入住所。

许七安想了想,道:

“稳住民心之事,我倒有个主意,可将云州使团游街示众,再张贴告示,说这场清君侧是由我发起。你一个公主,登基名不正言不顺,没做出功绩之前,天下百姓不会认可你。

“但可借我名声。”

“本宫正有此意。”怀庆提笔蘸墨,在纸上随意写些他以前所著诗词,说道:

“陈贵妃不必搭理,若是嫌烦,本宫会替你收拾她。至于临安........”

长公主嘴角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:

“许银锣最擅长花言巧语,拿出你看家本事便成。”

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.........许七安没好气道:

“永兴毕竟是她兄长。”

怀庆颔首:

“因此留他一命便是对临安最好的交代,哭个几天,她自己也就想通了。”

许七安觉得亏了,不满道:

“你这是帮我的态度?”

怀庆放下笔,面无表情的看着他:

“永兴已经退位,他赐的婚便不作数,本宫登基后,自会帮许银锣解除婚约。

“你便不用为安抚临安苦恼。”

“我二叔已经答应了,岂能解除。”许七安连连摇头。

“本宫说行就行。”怀庆出乎意料的霸道,似乎非解除婚约不可。

“殿下还是操心眼前的事吧!”

许七安拱了拱手,离开御书房,没有去后宫,而是转道出宫,前往打更人衙门。

御书房里,怀庆咬了咬唇,冷哼一声。

……

骑上小母马,“哒哒哒”的重返打更人衙门,在宋廷风的带领下,去了地牢。

狱卒打开通往地底的铁门,宋廷风走在前头,路过刑讯室时,纳闷道:

“宁宴啊,每次看到这些稀奇古怪的刑具,我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。”

许七安对打更人地牢不熟悉,对刑具更不熟悉,所以没在意宋廷风的话。

“晚点去勾栏吧,但你得先易容。”

“有空再说,现在哪有时间去勾栏。”

两人一言一语的说着,很快来到关押云州使团的牢门口。

云州使团随行的护卫已经被怀庆下令斩杀,留下了谈判团的官员和姬远、许元霜、许元槐。

三人被关在一起,扒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衣,套上囚衣。

许元槐手脚筋又被挑断了,戴着手铐脚镣,虚弱的依靠在墙壁。

见到许七安打开牢门进来,三人反应各不相同。

姬远眉头微皱,往后退了一步。

许元槐抬头看他一眼,又扭过头去,一脸冷漠。

“你,你来做什么.........”

许元霜对这位大哥,心情就要复杂多了,有着从小被灌输的敌意,被母亲影响形成的怜惜,有妹妹对哥哥的崇敬,也有各自为主的无奈。

以致于她自己也分不清对大哥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。

“许平峰让你俩来京城做什么,故意恶心我,还是提升姬远的容错率?”

许七安对他们横眉冷对。

许元霜低着头,小声道:

“我觉得两者兼有。”

许七安审视一遍两人,嗤笑道:

“看来是被视作随意可弃的蝼蚁。真是废物,连利用价值都没有。”

许元槐猛的握紧拳头,但手筋已断,连拳头都握不紧。

许元霜既委屈又羞愧,低下头。

“既然来了京城,就别想着走了,这里不适合你们。”许七安扭头看向宋廷风:

“把他们转移到观星楼地底。”

宋廷风点头。

“那小子拷问过了吗?”许七安看向背靠墙的姬远。

“找司天监的术士问过话了,内容属于机密,我没看过。”宋廷风说完,看着许元霜,啧啧道:

“这么娇俏的小美人,别送司天监了,宁宴,你带回家当小妾吧。”

他不知道许七安的身世,以及与云州一脉的恩怨纠葛。

以后有机会倒是可以带回家让二叔见见他们,顺便看看亲妹和堂妹斗法,哪个更厉害..........许七安走到姬远面前,居高临下的俯瞰:

“你在那群废物兄弟里,排名第九?”

姬远丝毫不动怒,面带微笑:

“姬远见过表兄。”

被关押到打更人地牢后,姬远迅速冷静下来,简单分析后,他认为许七安还是有些脑子的。虽然趁机发动政变,捧一个女人上位,但许七安没有杀自己,说明抱着尚有利用价值的心理。

没准是要拿他和云州谈判。

“啪!”

许七安反手一巴掌摔在他脸上。

姬远一个文弱书生,哪里经的住,破沙包一样摔了出去,耳鸣阵阵,半天没起来。

“少攀亲戚,谁是你表兄。”许七安表情平静,就像刚才拍飞了一只苍蝇。

“嫡子庶子?”他又问道。

姬远耳鸣失聪,听不太清,见许七安又扬起巴掌,脸色狂变,还是许元霜念在表兄妹一场,替他回答:

“庶子.......”

许七安“哦”了一声,嗤笑道:

“贱妾所生啊,又是一个没什么价值的棋子,你觉得潜龙城那位,愿意花多大的价格来赎你?

“想好了再说,这取决于你能不能活着回到云州。”

粗,粗鄙的武夫........姬远扶着墙,艰难起身,脸颊高高肿起,突然低头,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。

许元霜低声道:

“他是姬玄的亲弟弟。”

许七安眼睛一亮,笑了起来:

“有趣!”

他缓步走向姬远,后者惊慌失措的往墙上贴,刚才一巴掌打光了他所有底气和信心。

“不愧是兄弟,你和姬玄一样,都缺乏自知之明。”

他拍了拍姬远的脸,带着宋廷风,还有一对弟妹走出牢房。

姬远背贴着墙,双拳紧握,满脸怨毒和屈辱。

廊道里,许七安没走几步,便听女子清脆的声音,从左侧一间牢房里传来:

“哎哎,是许银锣吗?”

扭头看去,是个头发蓬乱,囚服脏兮兮的女子,五官极为明艳。

许七安愣了一下:

“你谁啊。”

“我是盗门,不,神偷门的阿竹,天人之争时,你把我抓进来的。”

女子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,一脸激动的抓着栅栏。

“哦,是你啊,有什么事吗。”许七安困惑道。

“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?我已经被关九个月了。”阿竹语气激动。

许七安望向宋廷风:

“这个女人怎么处理?”

宋廷风撇嘴:

“像她这种江湖有名的惯犯,要么流放,要么斩手,要么关到死。你送她进来前,不是叮嘱过好好看管,将来有用吗。”

许七安心说,我特么都忘了。

现在正好是用人之际,回头给她安排一个岗位.........许七安刚走出地牢大门,许元霜低声道:

“姬远这几天,有与陈贵妃暗中接触。”

陈贵妃……许七安点点头,转而对宋廷风说:

“明日把云州使团拉出去溜一溜,给京城的百姓们一个惊喜。”

离开打更人衙门,与押着许元霜许元槐前往司天监的宋廷风分道扬镳。

他一路策马,前往皇宫。

正好,福妃案里有个没有解开的疑团,他要亲自问问陈贵妃。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www.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许七安把小母马交给羽林卫,径直入皇宫,堂而皇之的前往皇宫禁地——后宫。

后宫以前是男人的禁地,便是大内侍卫都不能靠近,能在后宫里活动的只有女人和太监。

但现在,后宫对许七安来说,是一个想进就进,想出就出的地方,还不用怕下一任皇帝生气。

下一任皇帝即便生气,也是因为另一个原因生气。

“话说回来,像这种频繁更换皇帝的现象,后宫多半也会变的乱七八糟,好在永兴帝只当了三个月不到的皇帝,怀庆又是一个女子。”

想到后宫里貌美如花的莺莺燕燕,许七安没来由的想到这个问题。

可以很负责任的说,如果永兴帝登基后,天下太平,那么不用多久,元景留下来的那些妃嫔,都会成为永兴的玩物。

甚至已经成了。

当初福妃案的起因,不就是永兴喝了点小酒,然后被福妃宫里的小宫女请过去“做客”,这才有了后续的福妃案。

要说永兴对这位父皇的妃子没念想,许七安是不信的。

后宫之中,大概只有太后和陈贵妃两个地位超然的存在,能免于这样的命运。

而如果这次登基的不是怀庆,是四皇子,那么永兴后宫里的妃子,年轻美貌的,肯定也难逃窠臼,成为新君的玩具。

史书中类似的例子并不少见,当皇帝的抢儿媳妇,抢弟媳妇,抢嫂子,抢父亲的女人等等,都司空见惯了。

很快来到景秀宫,守门的老宦官战战兢兢,声线颤抖的说:

“许,许银锣请到内厅稍作,奴,奴婢去通知太妃........”

等这位超凡武夫点头后,宦官低着头,大气不敢喘的前头领路。

许七安进了内厅,刚坐下来,那宦官去而复返,卑躬屈膝:

“太妃请许银锣到屋里说话。”

许七安当即起身,没让宦官带路,轻车熟路的绕过前院,来到陈太妃居住的雅致小院里。

院子不算大,南边种着光秃秃的几颗树,树边是花坛,西边是一方小池,养着乌龟和锦鲤,北边是整体漆红的二层建筑。

院子里空荡荡的,没有宫女和宦官忙碌。

许七安穿过小院,迈过门槛,在会客厅里看见了坐在软塌上的母女俩。

除了临安的一位贴身宫女,屋内没有旁人。

陈太妃一如既往的美丽,繁复的发髻间,插着华美的头饰,穿着裁剪合身做工精细的锦衣,四十多的年纪,眼角有着浅浅的鱼尾纹,但无损姿容。。

反而有着特别的,难以描述的魅力。

正因为有这样的颜值,才能生出内媚多情的临安,永兴的外表也不错。

临安一身绣金线红裙,华美矜贵,鹅蛋脸端庄,但桃花眸妩媚多情,打扮精致华贵,满室生辉。

母女俩眼圈都是红的,似乎大哭一场。

看见许七安进来,陈太妃眼里闪过恨意,临安则是委屈和痛苦,软绵绵的看他一眼,眼眶湿润的别过头去。

“见过太妃。”

许七安作揖行礼。

“不敢当!”陈太妃深吸一口气,冷着脸,淡淡道:

“许银锣傲视中原,一言可主宰皇权更替,本官只是一介女流,担不起许银锣此等大礼。”

“太妃找我何事?”许七安直言了当的问。

陈太妃没说话,看了一眼临安。

临安抿着嘴,一言不发。

陈太妃眼神骤然锐利,恶狠狠的瞪着她,临安眼泪“唰”的涌出来,抽泣道:

“宁宴,你,你为什么要这样对皇帝哥哥。”

泪珠啪嗒啪嗒的滚落。

她就像被挚爱之人背叛、抛弃的小女孩,除了无力哭泣,没有任何办法,柔弱可怜。

陈太妃也跟着哭了起来,捏着手帕一边哭,一边擦拭眼泪:

“你当年还是一个铜锣的时候,临安掏心掏肺的待你,替你向先帝求情,金银丹药,能给的就不吝啬,本宫还记得她向先帝求丹给你疗伤时的情景。

“谁曾想,一转眼,你便这般待她,你许家当初也是有过窘迫之时,现在你出人头地了,便把当初真心待你的人弃如敝履。你的心是铁石不成?”

临安一听,愈发的心如刀绞。

陈太妃哭泣道:

“本宫知道永兴大势已去,也不奢求什么,只念你看在临安的份上,让我们母子俩离开吧。本宫知道,你会说自己能看好永兴,保他一命。

“但怀庆隐忍多年,心狠手辣,绝对不会放过永兴,你又不会时常留在京城。她便是将永兴暗中杀了,你又能如何?”

说着说着,哭叫道:

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,他若是死了,我也不活了。”

她不是哭给许七安看的,是哭给临安看的。

这招对许七安没用,但对临安,可谓是穿心一击,毕竟骨肉之情无法割舍,看着平日里身份尊贵的母亲如此低三下气,临安泪眼朦胧的望着许七安:

“我,我知道自己没用,比不上怀庆,可是许宁宴,你能看在以前的情分上,放过皇帝哥哥吗?”

许七安看着临安的脸庞,看着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,问道:

“如果我不答应呢!”

临安眼里的光芒熄灭,她没有说话,没有过激的情绪反应,只是低下了头。

身边的宫女从未见公主殿下如此卑微,愤愤的瞪许七安一眼,然后心酸的抹了一把泪。

殿下一片真心都喂狗了。

许七安接着说道:

“大奉交在永兴手里,迟早灭亡,如果我告诉你,大奉一亡,我会跟着身死。你还会让我放了永兴吗。”

临安愕然的抬起头。

大奉灭亡,许七安殉国这件事,她是不知道的。

陈太妃见缝插针,抽泣道:

“现在他已不是皇帝,你为何还不肯手下留情。”

许七安哂笑道:

“带着永兴离开京城,然后号召各地军队,打着铲除乱党的名义造反,陈太妃打的是这个主意吧。”

陈太妃花容失色,迅速恢复,哭道:

“临安,他这是非要置你哥哥于死地啊。”

“够了!”许七安皱了皱眉,呵斥道:

“陈太妃,你是不是觉得有临安在,我就不会杀你?我连贞德都能是,何况是你。原本想在临安面前给你留些颜面,既然你给脸不要脸。

“那我也不用顾虑什么。”

他旋即看向临安,柔声道:

“你想知道自己母亲的真面目吗?”

临安一愣。

“陈太妃,福妃案是你主使的,以太子为苦肉计,引出国舅当年的荒唐事,表面目的是扳倒太后。但真正的目标,其实是让魏渊和元景撕破脸皮。

“元景一旦动了太后,魏渊绝对不会坐视不理。两虎相争必有一伤,不管谁胜谁败,对于某人来说,都是好事。

“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计策,你和许平峰是什么关系?”

从他嘴里听到“许平峰”三个字,陈太妃脸色大变。

她迅速冷静下来,摆出一副可怜姿态:

“什么许平峰,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

“许平峰就是云州乱党的领袖之一,陈太妃勾结乱党,这是要凌迟的。”许七安幽幽道。

陈太妃尖声道:

“一派胡言,许银锣逼我儿退位,现在连老身都要赶尽杀绝吗。”

许七安却不理她,看向临安,解释道:

“当初查此案时,景秀宫区区一个宫女,便能在我望气术之术蒙混过关,是因为她身上有屏蔽气数的法器。

“司天监肯定不会把这种法器给你母亲,那么景秀宫小宫女身上的法器是哪来的?

“再联想到福妃案真正指向的目标,临安你想,魏渊和元景决裂,不管谁胜谁负,得利的是谁?云州叛军乐见其成。”

临安愕然的看向母亲。

陈太妃怒道:

“你别信他,他害你哥哥还不够,连我都要对付,临安,我的女儿,你的命为什么这么苦。”

许七安冷笑道:

“我还没说完呢,姬远已经交代了,和谈期间,你有私底下派人与他接触,希望他能高抬贵手。他因此从你这里套取了不少关于皇室,关于我和临安的情报。

“你一个深居后宫的太妃,凭什么认为云州使团会给你几分薄面?”

他差不多能肯定陈太妃是许平峰的暗子,但毕竟还没有百分百的证据,所以没有说出来。

一个成熟的快手,是不会把猜测说出来的,因为一旦出错,反而让罪犯摸清你的深浅,并作出误导。

“答案已经一清二楚,你狡辩还有意义吗,需要我在临安面前说出来?”许七安一副手握真相的模样。

说这句话的时候,他默默发动心蛊之力,影响陈太妃的情绪,勾动她坦白、发泄和诉说的欲望。

以他目前的心蛊修为,引导一个普通女人的心智,毫无难度。

“母妃,他,他说的是不是真的?”临安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。

受心蛊影响,陈太妃脸色变幻不定,突然尖叫道:

“闭嘴!

“你们许家的男人,没一个好东西。

“你父亲当年对我山盟海誓,非我不娶,扭头就怂恿我爹将我送入宫中。

“这些年,他视我为棋子,榨干我所有价值后,便在云州起事,欲夺我儿皇位。”

........许七安表情呆了一下,短暂的竟不知该用何种表情应对。

他以为陈太妃是许平峰的暗子,这个猜测没错,但没想到暗子之外,还有一层身份。

临安也忘了哭泣,呆若木鸡的看着母亲。

“还有你!”

陈太妃咬牙切齿:“你这个许平峰的贱种,你父亲负我,现在你又要来负我女儿。要不是陛下需要依仗你,我会同意把临安嫁给你?

“现在你逼永兴退位,只要本宫还活着,你就别想娶临安。”

“母,母妃你说什么啊........”临安哽咽道:

“怎么会这样,怎么会......”

她万万没料到,母亲竟然是未婚夫父亲的旧情人。

许平峰是二十一年前离开京城,决定弑师,在这之前,临安已经出生了,而那时候,元景也快到了修道的节点........许七安心里一沉,不动声色道:

“临安是你和许平峰生的?”

当年,以许平峰的修为手段,想和陈太妃偷情,成功的可能性极大。监正也未必会管这些破事,当然,如果永兴帝是许平峰的种,那么监正是不可能让他成为太子的。

所以永兴帝肯定是皇室血脉,但临安就不一定了,因为她是公主,无缘皇位。

而临安虽然身负紫气,可气数这东西,既是先天的,也有后天带来的。

一介草莽若是称帝,那他就是紫气加身,同理,临安当了二十多年的公主,就算不是皇室血脉,她也是紫气加身的。

所以望气术只能看气数,无法做亲子鉴定。

陈太妃“呸”了一声:

“他也配?”

呼,那就好那就好.........许七安如释重负,他看见临安也松了口气。

“你和他是如何联络的。”许七安问道。

“景秀宫中有他安排的人,但在知道云州造反后,我便将她溺死了。”陈太妃恶狠狠道。

这时,心蛊的效果过去,陈太妃露出了一抹茫然。

——我都说了什么?

“临安,跟我走。”

许七安抓起小红裙的手,拉着她往外行去。

小红裙亦步亦趋,心情复杂。

“你不能带她走.......”

陈太妃腾的起身,试图阻止,但两道气机隐晦的击中她的膝盖。

双膝一软,继而剧痛,陈太妃跌倒在地。

她尖叫道:“许七安,你别想娶我女儿,我死也不会答应你们的婚事。”

临安下意识的回头,哭叫道:

“母妃........”

许七安强行拉着她离开。

离开景秀宫后,临安挣脱了他的手,与他保持一个比较疏远的距离,沉默的走在深宫内苑。

许七安略作沉吟,轻声道:

“我告诉过你,我父亲是二品术士,他通过山海关战役窃取了大奉国运,藏在我身上。

“但我没有告诉你,我与大奉命运相连,国灭则身亡。所以我必须救大奉,这既是为黎民苍生,也是为自保。

“永兴德不配位,大奉交在他手里,注定灭亡..........”

他看了临安一眼,见她冷若冰霜,疏离淡漠,苦笑道:

“算了,不说了。

“我还有事要处理,便不送殿下回韶音宫了。”

临安依旧没有反应。

许七安退后一步,化作阴影消失不见。

他一走,临安身子立刻软了,一个踉跄,扶着墙慢慢萎顿,她背靠着红墙,抱着膝盖,嚎啕大哭。

...........

景秀宫。

陈太妃瘫坐在软塌上,咬牙切齿的扶着茶几,喃喃道:

“你休想娶临安,休想,你不敢杀我,就像你不会杀永兴,只要我还在,就不让你得逞。”

她绝不会让临安嫁给逼儿子退位的人。

她是拿许七安没办法,但临安是她女儿,她太熟悉了,有的是办法通过临安报复许七安。

这时,院外传来呵斥声:

“你们是什么人,敢擅闯景秀宫........”

呵斥声立刻变成惨叫。

陈太妃扶着茶几坐起身,看向屋外,恰好这时,一个老太监走了进来。

“是你!”

陈太妃一眼就认出这是凤栖宫里的太监,淡淡道:

“你来做什么,替你家主子耀武扬威?”

老太监摇摇头,恭声道:

“老奴是受了长公主之命,过来伺候陈太妃的。

“长公主殿下让老奴带了些礼物过来。”

他尖声道:

“拿上来。”

两名小宦官迈入屋子,手里各自捧着托盘,托盘里两件东西:

白绫和一壶酒。

老太监笑道:

“长公主殿下说,这两件东西,她还没想好赐哪一个,先存在景秀宫。

“哪天太妃闹腾起来,对人世间没有留恋了,便从这里选一个,体体面面的离开。”

陈太妃望着白绫和鸩酒,脸色煞白。

许七安是不会杀他,但怀庆会。

...........

宫墙边,临安哭的累了,扶着墙壁起身,不料脚麻,一个趔趄,险些摔倒。

幸亏有人连忙扶住。

她本以为是贴身宫女,扭头一看,看见去而复返的许七安。

他穿着天青色的华服,俊朗的脸庞没什么表情,眼里却有无奈和疼惜。

临安别过头去。

下一刻,她便被打横抱起,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:

“在我们那里,这个叫公主抱,名副其实。”

临安把脸埋在他胸膛,哽咽道:

“我恨你。”

“恨吧!越恨我,你就越不离开我。”

一阵风吹来,青衣和红裙随风鼓舞,两人走在悠长安静的宫墙边,渐行渐远。

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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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观星楼地底。

盘坐在房间内,静静打坐的钟璃,耳廓一动,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。

这时,有一个脚步声加快,来到她的房门外,喊道:

“钟师姐,打更人奉许银锣之命,押送一批犯人来此地关押。”

钟璃起身开门,看见门外站着一位白衣术士。

她先是点点头,而后望向幽暗走廊入口,看见一位绣金锣的中年人,与一众银锣、铜锣,押解着一批犯人走来。

钟璃迎了上去,轻声问道:

“发生了什么?”

白衣术士“哦”一声,语气平静的解释:

“许银锣和长公主造反了,就想把几个亲王兄弟,包括永兴帝关在司天监。”

作为司天监的术士,看不起皇权是基本操作。

钟璃迎上押解亲王的金锣,后者拱手说道:

“本官赵锦,奉命押解人犯,请钟姑娘安排。”

钟璃就说:

“这一层有二十个房间,随便挑一个便是。”

宋廷风闻言,随手打开身侧的一扇铁门,推了一把许元槐:

“进去!”

许元槐脚下一滑,狠狠摔在地上,脑袋磕到铁门上,痛的闷哼出声。

宋廷风嘲笑起来:“废物........”

话音方落,突然脚下一滑,直挺挺的后仰,脑袋也磕到墙上。

作为一个炼神境的高手,他没有受伤,只是摸着脑袋,脸色茫然。

赵锦皱了皱眉,望着宋廷风,斥责道:

“毛毛躁躁的。”

然后他也摔了一跤。

“???”赵金锣脸色茫然。

他不明白自己一个四品武夫,掌控化劲的高手,为什么会在没有障碍、没有行走的情况下,突然就摔一跤。

赵金锣旋即想通,望着钟璃,猜测道:

“这是困住罪犯的阵法?”

领头的白衣术士背靠墙壁,点点头:

“你就当是吧。”

接着,银锣铜锣们把骂骂咧咧的亲王、永兴帝推入房间,过程中,双方都有人无缘无故摔倒,不是脑袋磕墙上,就是脸撞地上。

钟璃负责关上每一扇铁门,掌心贴在门上,激活阵法。

见事情办完,包括赵金锣在内,一众打更人背贴墙壁,谨慎的挪移,离开地底。

靠着墙壁的白衣术士感慨道:

“昨日还是帝王,今日就成了阶下囚,嘿嘿,让这些锦衣玉食的亲王们尝尝阶下囚的滋味也不错,不然怎么能知道人间疾苦呢,是吧钟师姐。。”

钟璃愣住了。

她呆呆的站了半天,眼睛越来越亮,急声道:

“你快去找许银锣,让他来我这里一趟。”

白衣术士也没问原因,点点头:

“好,不过钟师姐,您能先回房间吗?”

他指了指敞开的铁门。

铁门能锁住钟师姐的厄运,他可不想三步一摔,术士的肉身很精贵的,经不起折腾。

“哦!”

钟璃转身进了房间,铁门关闭的刹那,白衣术士听见“啪叽”的闷响,他猜测是钟师姐摔倒了。

白衣术士走出地底,拾阶而上,来到许七安暂住的卧房。

他正要扣门,忽然福至心灵,想道:

“不对,规避厄运三大法则:钟师姐的话不能停;钟师姐的身边不能待;钟师姐的东西不能碰。

“我大意了,差点忘记这三条法则。”

一念及此,白衣术士默默转身离开。

还是把钟师姐的话转述给宋师兄,让他当炮灰吧。

............

司天监,浮屠宝塔内。

白姬蜷缩在蒲团上,声音细软,娇声道:

“姨怎么还没来,大师你放我出去吧,好无聊呀。”

塔灵老和尚睁开眼,缓缓道:

“小施主若是觉得无聊,不妨与贫僧一起参悟佛法。”

白姬一听,顿时支棱起来,叫道:

“我是妖族呀,我生来就是要打佛门的,哪能跟你学佛法。”

塔灵老和尚给出自己的理由:

“了解敌人,才能打败敌人。小施主跟我学佛法,将来长大了,才能找到佛门的弱点。”

白姬闻言,愣了一下,觉得很有道理,她的小脑瓜想不出反驳的话。

正说着,塔灵老和尚耳廓一动,继而笑道:

“你的主人返回了。”

他屈指轻弹,一道金光激射而出,于室内绽放,然后慕南栀就出现了。

她穿着荷色的长裙,面容憔悴,眼神里满是疲惫。

许七安离开时,没有带走浮屠宝塔,和太平刀一起留在桌上,给花神三重保护。

慕南栀苏醒后,沟通塔灵,便被传送进来了。

“姨!”

白姬欢呼一声,化作白影飞扑到慕南栀怀里。

慕南栀接住白姬,顺势盘坐在蒲团上,双手合十,虔诚道:

“大师,我悟了。”

塔灵老和尚反问道:

“你悟了什么?”

慕南栀无比虔诚,大彻大悟:

“色即是空!”

塔灵老和尚欣慰道:

“善!”

同时,他心里嘀咕一声:这话听起来好熟悉。

白姬抽了抽粉色的鼻尖,茫然道:

“姨,你身上有股怪味道,不是你的味道.......”

“你闻错了。”

“没有没有,我鼻子可灵了。”

“闭嘴,小崽子少打听。”

塔灵老和尚听着她们的争论,伸出手指,轻轻点在慕南栀眉心。

花神双眼瞬间空洞,失去神采,身子一歪,昏迷过去。

这变故让白姬吓了一跳。

“贫僧是在帮她疏导气机,郁结在丹田,反而伤身。”塔灵老和尚解释道。

一夜之间,她体内多了一股无法消化的磅礴气机,这是她感觉到疲惫的原因。

...........

王府。

王贞文卯时便醒了,用过午膳,喝过药,便睁着眼睛不肯睡,像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
天光大亮后,他就听见了隐约的炮火声。

很快又趋于平静。

等啊等,等啊等,午膳到了。

王贞文滴米未进,终于等来管家禀告,说钱首辅和几位大人来拜访。

至此,王首辅如释重负,让管家请人进来。

少顷,钱青书、孙尚书等几位王党骨干推门而入,在圆桌边入座。

钱青书把圆凳搬到床边,坐的最近。

王贞文看着他们的脸色,沉吟半晌,道:

“看样子是事成了,但你们为何是这等表情?”

几位老伙伴较为沉默,但又不是凝重,而是那种不知该从何说起的复杂。

刑部孙尚书和其他几位,目光交接,而后齐齐投向钱青书。

钱青书自知避不过,轻叹一声:

“事成了,不过结果有些偏差。”

“偏差?”王贞文见他欲言又止,心里一沉,想到了一个可能,急道:

“许七安,篡位了?!

“糊涂啊,大奉气数未尽,下至百姓,上至贵族,都还认可皇室,便是那云州乱党,也要千方百计的宣传自身为正统,不惜一切代价的要求永兴认可,便是为此。

“他好不容易攒下不菲声望,岂可自毁前程?”

急怒攻心,剧烈咳嗽起来。

“稍安勿躁,稍安勿躁........”钱青书扶他坐起身,轻拍后背,欲言又止一番,道:

“许七安没有篡位,就他那性子,给他龙椅他都不会坐。

“你觉得他是一个愿意埋首案牍,处理政务的人?”

王贞文一想,觉得有理,心态平和了许多,问道:

“他准备立谁?”

钱青书幽幽道:

“长公主怀庆!”

“咳咳咳........”王贞文又剧烈咳嗽起来,脸色涨的通红。

孙尚书忙倒了杯热茶,递上来:

“喝口茶,压一压。”

王贞文勉为其难的喝了一口,压住咳嗽,而后迫不及待的问道:

“你们同意了?”

钱青书无奈道:

“我们原以为会立炎亲王,事后才知,那小子虚晃一枪,把我们都给骗了。

“当时箭在弦上,贼船已上,还能反悔?”

喊出“请陛下退位”时,就已经没回头路了。

而且永兴和一众兄弟都被长公主牢牢控制,王党便是想反悔,也没合适的人物推出来。

先帝的兄弟和一些郡王,资格差了些。

再说,当时看一众亲王、郡王的表现,明显捏着鼻子认下怀庆,未必愿意冒险。

王贞文勃然大怒:

“女子称帝,简直胡闹,胡闹!”

孙尚书突然说道:

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,女子称帝,大阳是有先例的。

“再说,论才华、魄力、能力,长公主都是佼佼者,她当皇帝,远比永兴和其他亲王要强。”

王贞文难以置信道:

“她给了你们什么好处。”

孙尚书看向钱青书,新任首辅低声道:

“也没什么好处,就是之前永兴答应我们,但以朝堂稳定为由,一直迟迟不曾兑现的承诺。

“再就是,朝堂重新洗牌,空出来的位置,魏党和我们瓜分,从此再无群党相争的局面。”

王贞文不说话了。

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反对无效,怀庆给的实在太多,多到王党无法拒绝。

哪怕都知道她将来肯定会扶持其他党派,不会任由魏党和王党做大,但没人会因为以后的事,拒绝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。

这和聪明与否无关,和人性有关。

“好算计,和永兴帝比起来,她更像元景。”

王贞文“呵”了一声:“事已至此,老夫也只能顺应大势。”

他一个卧病在床的人,还能怎样?

“不过老夫要给你们一个忠告。”

王贞文扫过屋内众人,沉声道:

“女子称帝,即使有史可依,亦非主流常态,说服力有限。她想坐稳龙椅,可没那么容易。”

钱青书起身,拱手道:

“王兄请说。”

...........

许七安返回司天监,来到自家卧室门前,看见宋卿倒在门外。

“果然有人来找我,还好我做了好几手准备.......”

他心里嘀咕一声,拎起宋卿,啪啪扇了几巴掌,把他强行唤醒。

宋卿迷迷糊糊的醒来,茫然道:

“许公子,你回来了啊.........咦,我脸好疼。”

没这么夸张啊,我就是轻轻打了两巴掌,哦,我已经是二品武夫了..........许七安转移话题:

“你来找我有什么事。”

宋卿揉着红肿的脸,口齿不太灵光的说:

“钟师妹托人传话,说有事要找你。”

钟璃小可怜找我啊。许七安点一下头:

“不急的话,我抽空过去一趟。

“对了,宋师兄最近是不是熬夜做炼金术实验,很长时间没睡觉了?”

宋卿一愣: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脑子灵光的话,你就不会接钟璃的任务,这是很简单的推理.........许七安没有解释,恭敬的送走脑子不太好用的宋卿。

目送他的背影离开,许七安抹去门上的强烈麻药,推开而入。

房间里空荡荡的,床铺凌乱,没了大奉第一美人,床单上不规则的斑痕也已经干透。

许七安目光自然而然的望向桌上的太平刀。

太平刀竖起刀尖,指向一旁的浮屠宝塔。

许七安点点头,身形旋即化作金光,遁入宝塔内部。

空旷的第三层,塔灵老和尚盘坐在蒲团上,慕南栀歪歪扭扭的倒在另一张蒲团,昏睡不醒。

白姬凑到她身边,不停的抽动粉嫩的鼻尖,嗅啊嗅。

“狐狸崽子,你干什么呢!”许七安心说,你在猥亵我老婆吗。

白姬见到他进来,表示很开心,然后困惑的说:

“姨身上有怪味道,嗯,我总觉得很熟悉。”

.........许七安吃了一惊,心说你怎么可能熟悉呢,你还是个孩子啊。

白姬盯着他看了片刻,突然恍然大悟:

“我想起来了,夜姬姐姐每次和你交配完,身上就有这股味道。”

它抬起爪子,用力拍打一下蒲团,怒道:

“你是不是和我姨交配了,她是我的,不准你抢她。”

“放心吧,她以后还会抱着你,陪你吃饭睡觉。”许七安安慰道。

给你一个舒服的靠枕........他心里补充一句。

白姬一听,就满意了,竖起了毛茸茸的狐狸尾巴。

这时,塔灵老和尚找到机会,说道:

“我替她梳理了气机,旁人十年都未必能修来这般磅礴的气机。”

这些都是许七安输入她体内的气机。

顿了顿,老和尚说:

“她体内似乎还有一股力量在苏醒,非常神奇的力量,想来就是不死树的灵蕴。”

当日和幽冥蚕交流时,塔灵也是在场的。

许七安点了点头,抱起慕南栀离开宝塔,回到卧室。

他提前回来,就是为帮她疏导气机,花神不通修行,无法自主的运转气机,这样一来,许七安渡入她身体里的气机,会凝结在丹田。

时间一长,反而对身体有害。

现在塔灵主动帮忙,他倒是省了一番力气。

许七安把花神放在床上,脱掉绣鞋,盯着白皙玲珑的小脚丫子看了几眼。

“不能操劳了美人。”

默默给她盖上被子。

这时,他感觉后脑勺被人敲了一棍,于是轻车熟路的摸出地书碎片,查看情况。

鱼塘一号,发来私聊。

【三:殿下?】

【一:本宫派人安抚了一下临安,发现她情绪虽然不高,但已无大碍。】

【三:啊?还有这等事?我完全不知情。】

御书房里的怀庆,看着地书碎片,“呵呵”了一声。

【一:方才钱首辅找本宫,提了几个意见。】

许七安没有说话,耐心等待,不多时,怀庆的长篇大论发来。

【一:女子称帝,阻碍极大,本宫能压制朝堂诸公、军队,却未必能压制各州官府、卫所以及百姓的悠悠众口。

【因此在登基前,首要的是掌控、引导舆论,让京城各大酒楼、茶馆,说一说当年大阳女帝的事迹,让更多百姓知晓这件事。

【而后将云州使团游街示众,拉拢民心。

【最后,钱首辅提议,本宫登基当日,若能有祥瑞之兆,则民心可定。】

提前吹一波大阳女帝的功绩,让百姓心里有个底儿,尽可能的打消抵触心理........将云州使团游街示众,是一种拉拢民心的方式,嗯,这在上辈子某个“自由国度”的全民选秀里是常见套路,非常有用。

祥瑞之兆,说白了就是刘邦斩白蛇起义那一套,给自己一个名正言顺,而这一点恰恰是最重要的,永远不能小觑“民心所向”四个字。

许七安在心里分析了一波,传书道:

【钱首辅有治国之才。】

【一:这是前首辅王贞文的意思。】

【三:殿下与我说这个是?】

【一:祥瑞之兆..........本宫思来想去,没有一个适合的点子。】

这你不能问我,我只是个粗鄙的武夫..........许七安心里吐槽一句,提了一个建议:

【让灵龙驮着殿下,在京城上空飞一圈?】

【一:京城百姓不识灵龙,抛媚眼给瞎子看。】

【三:我精通御兽手段,可引来百鸟朝凤。】

他刚说完,就自我否定了此建议。

京城不是南方,冬日里几乎没什么鸟类,今年的冬天格外冷,很多耐寒性高的鸟都冻死了。

即使他累死累活,能召唤来的鸟类也有限,小打小闹没意义,凸显不了女帝登基的仪式感。

【三:你握着镇国剑,驾驭灵龙飞一圈?】

【一:皇室血脉之人,皆可握住镇国剑。而且,百姓目力有限,飞太高看不到,飞太低,绕京城一圈,显得本宫哗众取宠。】

怀庆想了想那个场面,觉得太丢人了。

那你去找术士和儒家啊,他们才花里胡哨,我只是个粗鄙武夫..........许七安皱了皱眉:

【抱歉,我没法子了。】

【一:罢了!】

御书房里,怀庆放下地书碎片,轻轻叹息。

堂下的钱青书当即道:

“殿下,许银锣可有主意?”

他不认识地书碎片,只当那是司天监里用来联络的法器。

怀庆微微摇头。

左都御史刘洪说道:

“实在不行,可让赵守在殿下登基时,显化出龙凤和鸣异象。”

祥瑞之兆这种操作,他们这些文官是没办法的,只能求助超凡高手。许七安没办法,那便只能找赵守了。

钱青书沉吟一下,道:

“此法尚可,但场面稍稍欠缺了些,不够深入人心。”

张行英难得的附和王党大佬的话:

“殿下登基,开我朝未有之壮举,非同一般,这祥瑞之兆,自是越宏大越好。”

他们想要的是震惊京城的那种祥瑞。

文官们找遍史书,学习前人操作,共找出三种办法,龙凤和鸣算是最好的了,但怀庆还是不太满意。

当然,如果是天生异象,那法子就多了,只是异象不代表是祥瑞。

事实上,大部分规模宏大的天生异象,象征的都是灾难。

比如地动,比如电闪雷鸣,比如血光冲天.........

...........

最好的祥瑞之兆,难道不是我背着你在京城里逛一圈吗,我就是大奉最有名的瑞兽啊..........许七安边吐槽,边放下地书碎片。

突然,他闻了一阵阵花香,以及草木的清新气息。

愕然环顾,室内早已变了一番模样,慕南栀躺在一片花丛中,色彩缤纷的鲜花、翠绿的草,从床上长出来,从棉被里长出来。

从浴桶里长出来,从茶几长出来,从立柱长出来,从一切木质家具里长出来。

这一刹那,许七安怀疑自己不是坐在卧室里,而是坐在花房里。

这,这简直就离谱..........许七安一脸呆滞。

说实话,这种能力,即使在超凡境都是凤毛麟角,花神灵蕴恐怖如斯。

他正苦恼着怎么清理满屋子的花花草草,忽然心里一动,再次取出地书碎片,向怀庆发起私聊:

【殿下,我有一个注意,可让你登基时,天降祥瑞,载入史册那种。】

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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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卯时刚过,侧卧在草席,盖着又臭又脏破棉被的姬远,被“哐当”的开门声惊醒。

声音从廊道尽头的铁门处传来,紧接着是脚步声。

很快,十几名打更人出现在姬远,以及云州众官员的视野里。

“起来,带你们出去晒晒太阳。”

一位铜锣掏出钥匙,打开缠在栅栏门上的锁链。

姬远被一名沉默寡言的铜锣粗暴的拽起来,粗暴的推搡着离开牢房。

这是他在打更人地牢里待的第三天,干燥的草席和破棉被救了他一命,没让他冻死在凄寒的地牢里。

但从小养尊处优的他,何曾受过这种罪?

短短两天时间,手脚长满冻疮,脸色发青,嘴唇缺乏血色,头发蓬乱。

这两天里,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接任和谈使者的身份。

姬远博学多才,能言善辩,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才华,但他毕竟是养尊处优,缺乏一定社会历练,江湖经验的贵公子。

有才华,不代表抗压能力强。

两天来的遭遇,以及对未来的惶恐,让他处在情绪崩溃的边缘。

唯一的盼头,就是自身还有价值,许七安应该不会杀他,而是会用他做筹码,与云州谈判。

正是这个希望,支撑着他咬牙坚持下去。

晒晒太阳也好,继续在牢里待着,我迟早冻死.........姬远趔趄的走在幽暗的长廊,二十多名云州官员跟在他身后。

出了地牢的门,空气冷冽但清醒,太阳不愠不火的挂在天空,带来一丝丝的暖意。

姬远停下脚步,昂着头,享受阳光照在脸庞的感觉。

身后的铜锣一脚踹在他屁股上,把他踹翻在地。

姬远艰难的爬起来,朝那名铜锣投去愤怒又憋屈的目光。

“瞅什么瞅,信不信挖了你的眼睛。”

那铜锣单手按刀柄,严肃刻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,道:

“你不是很嚣张吗,进京要礼部尚书、当朝首辅,还有亲王出城迎接,才肯入城吗。。

“你不是在金銮殿里训斥诸公,压的满朝文武抬不起头吗。

“你不是略施小计,就让京城百姓对许宁宴的威名产生质疑吗。

“你继续嚣张啊。”

姬远双拳紧握,咬牙隐忍。

来日云州铁蹄征服京城,他要亲手摧毁打更人衙门,这些和许七安有交情的打更人,全部凌迟。

这时,一个中年银锣走了过来,目光严厉的扫过众人。

铜锣们纷纷整理衣襟,摆正胸口铜锣的位置,确认一切对称,没有问题后,恭声道:

“头儿。”

中年银锣微微颔首,满意的收回目光,并不去看头发蓬乱,囚服肮脏且布满褶皱的姬远。

“出发吧,不要耽误时辰。”

出发,去哪里?姬远心里一凛,想开口询问,但又觉得注定得不到答案,反而会被一顿暴揍。

那名沉默寡言的铜锣押解着姬远往外走,随口说道:

“头儿,宁宴今晚找我们喝酒。”

中年银锣沉默一下:

“勾栏还是教坊司?”

“勾栏吧,他说以后不去教坊司了。”铜锣回答。

中年银锣略感欣慰:

“一诺千金重,他向来讲信誉。”

李玉春知道当初浮香死后,许七安承诺过以后不去教坊司。

朱广孝略作沉默,补充道:

“他说可以把教坊司的花魁都请到勾栏去。”

........李玉春不想说话了。

穿过衙门的后方,沿着回廊往外走,再穿过一座座办公堂、庭院,终于来到衙门口。

衙门口,停着一辆辆囚车。

朱广孝看着姬远,淡淡道:

“晒晒太阳去。”

姬远脸色僵硬,呆立当场。

............

京城各衙门的告示墙,内外城门口的告示墙,在清晨时分,张贴了一份新告示。

告示是京城百姓平日里获得官方信息的重要渠道。

平民百姓往日里不会特别关注告示墙,除非近来有大事发生。

眼下的京城,最大的事便是议和。

“告示上说什么?”

告示一贴出来,周围的百姓便涌了过来,或议论,或询问帖告示的吏员。

告示张贴的前一个时辰,会有吏员负责“唱榜”,把内容告之百姓。

毕竟市井百姓里,识文断字的还是少部分。

而这种朝廷官方告示,阅读门槛很高,就算是识字的人,没接受过一定的教育,也看不懂内容。

最后会变成“每个字都认识,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”的情况。

“肯定是议和的内容吧,朝廷打了败仗,青州失守,我听说好像要割地求和。”

“区区一个匪州,竟然如此嚣张,自从新君登基后,百姓日子过的越来越差,贪官污吏横行。”

“嘘,小声点,莫要乱说话。”

“怕什么,边上又没有当兵的,再说,大家都这么骂。”

说着说着,话题就从“议和”说到了青州失守这件事。

“许银锣都没能守住青州吗,他可是在玉阳关一人一刀,让巫神教二十万军队全军覆没的强者。”

“你这个问题,我已经听过无数次了,谁知道呢,说起来,已经很久没见到许银锣在京城出现了。”

“我听来的说法是,监正都死在青州了,许银锣也不是云州叛军的对手。”

“唉,难怪许银锣如此低调,没办法,打不过人家啊。”

情绪发泄了那么多天,大部分百姓虽然心头不忿,但也过了最上头的时候,对于朝廷和云州的议和决定,私底下依旧骂,但无能为力。

反对情绪就没那么高涨了。

尤其青州失守、云州使团入京,一系列流言发酵,传播,京城百姓已经渐渐摸清楚了来龙去脉,知道了大奉守护神监正战死青州的消息。

尽管在他们眼里,监正的威望远不及许银锣。

在底层百姓认识里,监正只是一个称号,一个概念。

这时,站在告示边的吏员高声道:

“古之君天下者重在保全民命,不忍以养人者害人.........朕自登基以来,治国不利,以致云州叛军起事,九州沸腾,大局危难,兆民困苦,生灵涂炭,愧对列祖列宗........

“长公主怀庆,厚德载物,胜朕良多.........即由长公主怀庆顺位登基,许七安辅佐,匡扶社稷,平定叛乱,还大奉朗朗乾坤,岂不懿欤?钦此。”

告示洋洋洒洒四百多字,吏员念完,周遭的百姓瞠目结舌,宛如一尊尊雕塑僵在原地。

“啥,啥意思啊?”

“好像是........皇帝退位给长公主?”说话的人猛的瞪大眼睛:

“长公主要当皇帝?”

一下子炸锅了,人群哗然如沸。

告示内容对百姓造成强烈的冲击、震撼以及茫然。

这让他们再也不顾及祸从口出,激烈的讨论起来。

“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,这不是瞎胡闹吗。难道带着当官的一起绣花?”

“公主她识字吗?陛下为何要退位给公主,女人当皇帝,不怕被天下人耻笑?”

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抗拒、愤怒,无法接受,只觉得是天下头等荒唐之事。

随后有人说道:

“你们有在茶馆听书吗?好像以前是有一个女人当皇帝的,叫,叫什么来着?”

“大阳女帝?”

“对对对,你也听说过。”

喧哗声稍歇,很显然,不少人也在这几天,于酒楼茶馆、青楼妓馆等娱乐消遣之地,听过类似的内容。

接着,又有人说:

“告示上说,长公主登基,有许银锣辅佐。”

哦,有许银锣辅佐啊。

反对的声音又小了几分,但仍有人嘀咕道:

“许银锣为何辅佐一个女人当皇帝,这不是瞎胡闹吗。我大奉开国六百年,可没有这种先例的。”

“是啊,真搞不定官老爷还有许银锣在想什么,一边和云州议和,一边捧公主当皇帝。”

“许银锣糊涂啊。”

本来视许七安为英雄、保护神的百姓,对青州失守之事便心怀失望,对议和更是视作耻辱,尽管没有人公开指责许七安,但心里肯定是失望的。

告示一贴出来,失望的情绪立刻发酵,转为不满。

突然,一阵喧哗声吸引了告示墙周边百姓的注意。

循声望去,只见一列囚车缓缓驶来,后边跟着一大群百姓,不停的朝囚车上的犯人投掷石子,吐口水。

还有人拎着马桶,朝囚车里的犯人泼粪。

领头的几骑中,一位打更人高居马背,敲打着一面铜锣,高呼道:

“奉许银锣之命,将云州逆党游街示众。”

街道两侧,群情激昂,闻讯过来凑热闹的百姓,有的加入投掷石子的行列,有的指指点点,破口大骂,有的击掌高歌,大快人心。

姬远满头是血,心如死灰。

随行的云州官员瑟瑟发抖,痛哭流涕。

...........

黄昏。

御书房中,怀庆坐在铺设黄绸的大案后,堂内是刘洪和钱青书两位党派魁首,以及礼部尚书。

礼部尚书作揖道:

“殿下,登基事宜已经筹备妥当。”

穿素雅宫裙的怀庆,微微颔首。

待礼部尚书退回位置后,刘洪出列作揖:

“今日举城沸腾,百姓抵触情绪仍有,但不算严重,许银锣的口碑也有好转。京城百姓还是爱戴者居多。”

刘洪说完,忍不住笑了起来:

“以许银锣如今的声望,为殿下保驾护航,最适合不过。当朝无人比他更得民心啊。”

公主登基称帝,贵族阶层其实比百姓更容易接受,只要利益给到位,再以武力胁迫,屈服者不在少数。

最主要的是,在统治阶层眼里,怀庆虽是女子,但毕竟是根正苗红的皇室血统。

女子称帝属于破例,下一任新君仍是大奉皇室。

这大大减轻了统治阶层的抵触心理。

但平民百姓可不管这些,要安抚百姓,让他们信服,怀庆威望不够,诸公威望也不够,只有许七安才能办到。

钱青书附和道:

“殿下能否凝聚民心,就看明日了。”

怀庆低着头,审阅着手里的折子,没有抬头的“嗯”了一声:

“时候不早了,几位爱卿先退下吧。”

三人作揖,退出御书房。

怀庆手里的折子是内阁递上来的,内容是登基后的一应事宜,琐事零零总总,但有一条极为重要,那就是召各州布政使、都指挥使,回京述职。

这其实是一场谈判、拉拢,给各州大佬做一做思想工作。

............

次日。

这天,京城的气氛极为古怪,上至王公贵族,下至市井百姓,都知道这是一个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日子。

因为长公主怀庆,于今日登基,开大奉六百年未有之先例。

皇帝登基,普通百姓无缘得见,但不妨碍他们关注、议论。

各阶层都有不同的看法,国子监的学子、儒林,对于怀庆登基之事,痛心疾首,即使云州使团被游街示众,也不能博取他们好感。

最多就是不骂许七安了。

市井百姓阶层,意见最杂,有的无法接受,有的事不关己,有的选择相信许银锣。

许府,婶婶也代表贵妇阶层发表看法。

“老爷啊,宁宴这不是在瞎闹嘛,女人怎么能当皇帝呢。我都不敢出门,害怕被认出是许宁宴的婶婶,万一被人拿臭鸡蛋砸了怎么办。”

婶婶一如既往的美艳,岁月仿佛对她格外怜惜。

虽然与女儿坐在一起的她,没有了少女感,但并不显老,脸嫩肤白,没有任何皱纹。

许二叔低头吃饭,不发表意见。

“大哥自有分寸的。”

相比起母亲,许玲月就很欣赏大哥的壮举。

婶婶见自己的话题冷场,叹息一声:

“青州失守,二郎也没了有音讯。铃音在蛊族修行,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回来,她会不会被南疆的蛮夷欺负啊。

“许宁宴这个没良心的坏种,回了京城,也不知道回家里看看。”

正说着,婶婶目光一僵,直勾勾的看着厅外。

.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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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许二叔和许玲月,察觉到她的异常,扭头看向厅外。

夜色里,许七安一袭天色青锦袍,手里拎着一坛酒,走到了檐下灯笼散发的光晕里。

再一跨步,便越过门槛,进入内厅。

“宁宴!”

喜色从许二叔脸上泛起,他霍然起身,朝侄儿迎上去。

婶婶和玲月也绽放笑容,不过前者立刻哼一声,摆出冷淡姿态,后者则欢喜的像个小女孩,跟着父亲一起起身,迎向大哥。

“二叔,我回来了。”

许七安笑道。

游子归来,一句“我回来了”足矣。

“回来就好。”许二叔拍了拍侄儿的肩膀,接过他手里的酒,转头朝婶婶的贴身丫鬟绿娥说道:

“给大郎准备碗筷。”

许玲月抓住机会,柔柔喊道:

“大哥~”

语气颇为轻快,显示出少女此刻欢喜的情绪。

许七安端详着大妹妹,笑容温和:

“一段时间没见,出落的更漂亮了。”

完美继承了婶婶美貌的她,在颜值方面出类拔萃,清丽脱俗,五官精致。

许玲月脸上笑容更甜美了,轻声埋怨:

“大哥今日回府,也不知道提前派人知会一声,我好做一些你爱吃的下酒菜。”

三人旋即在桌边坐下,绿娥取来碗筷后,许七安和二叔喝酒闲聊,说起远在雍州的二郎。

“宁宴啊,你既然回了京城,想必是知道青州失守的消息了。”

许二叔喝了一口小酒,说道:

“那想必有去雍州看过二郎了吧,你婶婶一直担心二郎。我就跟她说,二郎就算真有个万一,你早就回来通知我们了。”

许七安表情僵了一下:

“青州失守有段时日了,二叔难道没有写信问询二郎的情况?”

许二叔表情也僵了一下。

叔侄沉默对视,相顾无言。

虽然有些不合时宜,但这熟悉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,总觉得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...........许七安沉吟一下,道:

“没事,云鹿书院的三位大儒都在雍州,他们会照看好二郎的。。”

许二叔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:

“说的对。”

这时,许玲月找到插嘴的机会,说:

“大哥,你身上怎么有脂粉味儿。”

闻言,许二叔立刻用“嘴上没毛办事不牢”的眼神看侄儿。

“咦,有这么重吗?”许七安诧异的闻了闻,镇定自若的说道:

“刚才和打更人衙门里的几位同僚喝酒,席上有姑娘陪着,但我一心只想回来看二叔婶婶,还有妹子你,小坐片刻就回来了。”

许玲月“哦”了一声,展颜一笑,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。

主要是大晚上的也没青橘买了,而且铃音不在家,没法看着她一边脸色狰狞一边啃青橘的模样.........许七安心里嘀咕。

许玲月这么一打岔,一家人便又把二郎的事忘一边了。

许平峰沉吟一下,道:

“听说长公主要登基。”

许七安便把大致情况说了一遍,包括自己一定要废永兴的理由。

“风雨飘摇啊。”

许二叔叹息道:

“长公主登基之后,你有何打算?”

许七安想了想,斟酌道:

“我会先去一趟青州,见一见许平峰,正式与他划下道来,一较生死。”

这将是他正式以棋手的身份,代表大奉,代表自己,向云州和许平峰下战书。

许平志脸色复杂,悲伤、无奈、唏嘘、痛苦皆有,喃喃道:

“骨肉相残,父子相戕,何至于此.........”

许七安摇着头:

“二叔,他不是我父亲,你才是我父亲。

“我与他之间,必须要分生死,他不会放过我,我也不会放过他。我会追杀他到天涯海角,不死不休。”

他给许平志倒酒,嘿道:

“许平峰没有退路了,他知道我不会放过他,当然,我也是。”

婶婶就说:

“回头我就让族里把他的名字划掉,逐出许氏一族。”

婶婶肯定是义无反顾支持侄儿的,虽然这个侄儿又讨厌又不会说话,但毕竟是她养大的崽。

许平峰是丈夫的大哥,又不是她的大哥。

“谢谢婶婶。”

许七安难得说了一回人话,接着又道:

“二叔,我在云州还是一个弟弟,一个妹妹,他俩这次随云州使团入京,纯粹是来恶心我的。

“现在被我关在司天监了。”

当下把许元霜和许元槐姐妹的事情,包括雍州时的交集,告诉了二叔。

“听起来人不算坏,好歹也是我许家的血脉。”许二叔语重心长的说道:

“有空带回来见见,别虐待他们。”

许玲月突然说道:

“爹,大哥怎么会虐待他们呢,就算他们敌视大哥,跟着云州乱党想杀大哥,处处与大哥作对,但大哥就算受尽委屈,念在骨肉至亲,也不会伤害他们。”

许平峰刚要点头,被婶婶愤怒的拍桌声吓了一跳。

“呸,就是两个坏种,带回来作甚。”

婶婶怒道:“不许带回府。”

“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........”许二叔试图和妻子讲道理。

许七安看一眼大妹妹,忙说:

“好了好了,别必要因为他们吵架,二叔,喝酒喝酒。”

许玲月嫣然道:

“大哥喝酒。”

乖巧的替他倒酒。

你看那云州来的妹妹,只想着害你,不像我,只会心疼大哥。

.........

卯时,天蒙蒙亮。

皇宫中鼓乐齐鸣,凑齐恢弘的乐章。

登基大典异常繁琐,首先,先由礼部尚书带领群臣,替新君祭祀天地。

结束后,新君穿着丧服祭祀太庙列祖列宗。

这两个步骤完成后,登基大典才算拉开序幕。

礼部尚书率领礼部官员,前往天坛、农坛以及太庙,告知神灵与历代皇帝英灵,新君即将继位。

待返回后,礼乐大作,气势恢宏的钟声回荡在金銮殿外。

东宫。

怀庆在宫女们的服侍下,穿上大裘冕。

这种制服结构极为繁复,由冕、中单、大裘、玄衣、纁裳配套。衮冕金饰,垂珠十二旒。

上衣绘日、月、星辰、山、龙、华虫六章纹。下裳绣藻、火、粉米、宗彝、黼、黻六章纹,共十二章,因此又称十二章衣。

穿戴整齐后,两名宫女搬来与人等高的铜镜,摆在怀庆身前。

铜镜中,长公主薄施粉黛,长眉描重,凸显英武锐气。

她本就是清冷矜贵的女子,如今穿上十二章衣,头戴十二旒冠冕,华贵威严之气扑面而来。

即使是平日里言笑晏晏的大宫女,此刻竟大气都不敢喘,垂头低眉,温顺的像一只鹌鹑。

世间罕有如此霸气的女子。

一位礼部官员迈入东宫大门,隔着垂帘,恭声道:

“殿下,时辰到了。”

怀庆“嗯”一声,在宫女和宦官的簇拥下,离开东宫,于恢弘钟鼓声中,前往金銮殿。

过金水桥,穿过广场,怀庆行于丹陛之上,目光望向前方的金銮殿,依稀可以看见金碧辉煌的大殿内,那高高在上的御座。

她脑海里闪过的,是天性多疑,容不得才华横溢子嗣掌权的元景;是两鬓斑白的大国手魏渊;是算无遗策的大奉守护神监正;是软弱无能欠缺魄力的永兴。

当她大袖一挥,端坐于御座之上,眼里再无任何人影。

俱往矣!

以后是她的时代,不,是她和许七安的时代。

她和他,是当今大奉站在权力巅峰的两人。

文武百官在礼部官员的引领下,从午门进入,过金水桥,按官职高低,有序的站在御道两侧。

而后,武英殿大学士兼首辅钱青书捧出即位诏书,交礼部尚书捧诏书至阶下,再交礼部司官放在云盘,送到司礼太监手中。

一身红色蟒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,躬身接过云盘,向百官宣读诏书:

“诏曰

“昔高祖皇帝,龙飞姬河,汛扫区宇,东抵靖山,西谕佛门,仁风义声,震荡六合,扫大周之顽疾,还四海之安康。六百年间,四海承平,煌煌功业,恢于人皇。

“兄永兴以庶出之资,嗣守大业,秉性不孝,昏聩软弱,上不敬祖,下不爱民,谄媚叛党,人神共愤。

“朕本女子,荷上天眷顾,祖宗之灵,遂受命于危难,致英贤于左右。今文武大臣百司众庶合辞劝进,尊朕为皇帝,以主黔黎。

“勉循众请,于一月十七日即皇帝位,定年号“怀庆”。大礼既成,所有合行庶政,并宜兼举。”

言罢!

御道两侧,文武百官纷纷下跪,高呼:
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
呼声宛如海啸,震耳发聩。

御座之上,怀庆俯瞰百官,君临天下。

...........

观星楼,八卦台。

一袭荷色华美长裙的慕南栀,站在八卦台边缘,轻轻摘下右手腕的手串。

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青丝,翩然如瑶台仙子,艳冠人间。

她扬起右臂,袖子顺势滑落,皓腕凝霜雪。

青葱玉指做出拈花状,慕南栀阖眸,低声念道:

“吾愿京城花开,香满人间!”

凡人肉眼看不见的虚空里,生命的种子从她体内溢散,随风飘扬。

飘过河畔,河畔柳树抽芽。

飘过庭院,庭院万紫千红;飘过大街小巷,草木疯长,刹那花开。

从高空俯瞰,可以看见姹紫嫣红的色彩,在京城各处晕染开来,花香浮动,心旷神怡。

.........

后世史书记载:

怀庆一年,一月十七日,女帝登基。京城刹那花开,暗香十里,天降祥瑞,京中百姓欣喜若狂,出其门,于街中跪拜,高呼万岁。

史书没有记载的是,满城花开的那一天,许银锣在司天监观星楼,插花一整天。

.........

慕南栀眼前一黑,软绵绵的栽倒。

她没有摔在地上,而是摔进许七安怀里。

“休息一下!”

许七安搂着老阿姨的小腰,只觉得世间手感最好之物,便是如此,也只能如此。

慕南栀浑身绵软的趴在他怀里,头晕目眩,呢喃道:

“都,都怪你,害我头疼死了..........”

她半撒娇半嗔怒的模样,能软化男人的骨头。

许七安抬起手,轻轻揉捏她的眉心,感慨道:

“世间美人千千万,唯独花神,不可无一,不能有二。”

慕南栀皱了皱眉:

“少花言巧语,你便是嘴皮子磨破了,我也不会再和你双修。助你晋升二品后,我们就两清了,再逼我,我就出家。”

许七安也分不清她是傲娇,还是初夜终生难忘,以致于产生心理阴影。

“知道了知道了!”

他抱起四十岁的漂亮阿姨,顺着楼梯离开八卦台。

慕南栀问题不大,就是消耗严重,有些气虚力竭,所以浑身难受。

不死树的灵蕴还在苏醒中,她能使用的力量有限,满城花开的操作对目前的慕南栀来说,有些勉强。

“还难受吗?”

许七安给她倒了一杯温水,渡入些许气机。

慕南栀头晕目眩,嘤咛一声:

“我想休息.........”

“双修一下吧,双修能迅速恢复精气神。”许七安趁机提议。

他不是忽悠,气虚力竭时,依靠双修能迅速恢复,远比自然恢复要快。

“不要,你,你要是碰我,我就出家。”慕南栀连忙摇头,啐道:

“臭不要脸。”

她绵软无力的侧躺在床上,脚丫子无力的蹬了几下,似乎想蹬掉绣鞋,但没能成功。

许七安抓起她的脚,帮忙推掉鞋子和罗袜。

“我帮你捏一捏,会好受许多........”

“只许捏脚,别想做别的。”

“我是那种人吗?”

“嗯,嗯嗯,你轻点.......”

..........

云鹿书院。

赵守斋戒两日,于今日沐浴,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袍子,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,戴上儒冠。

花白的胡子也用剃刀精心休整了一番。

顿时,整个人焕然一新,与之前洒脱不羁的狂儒形象,天差地别。

赵守从尘封已久的柜子里,取出一只竹篾书箱,他用汗巾仔细擦干净书箱上的灰尘,背在身后,离开了云鹿书院。

就像当年背着它负笈游学,千里迢迢来京城云鹿书院求学。

历经千帆,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。

前往京城的官道上,传来朗朗的念书声:

“........少小须勤学,文章可立身,满朝朱紫贵,尽是读书人.........莫道儒冠误,读书不负人.........”

..........

慕南栀一觉醒来,天色已黑,屋子没有点蜡,漆黑一片。

天黑了?睡了这么久?她脑子迷迷糊糊,吃力的坐起身,以手扶额,过了十几秒,昏沉的思绪渐渐清晰,想起了白天一念花开的施法。

没想到恢复的这么快.........慕南栀感觉除了脑子昏沉,身体状态极好,丹田温暖,像是怀抱火炉。

她刚要掀被子起身,忽然察觉不对劲,后背凉飕飕的,这才发现自己不着片缕,衣裙被扒了个干净。

接着,想起了和许七安回房后的事。

捏脚丫子,捏着捏着,就捏到腿儿,然后.........就莫名其妙的和他双修了。

“臭不要脸的。”慕南栀抽出垫在后腰的枕头,气恼的砸在地上:

“这枕头还能睡吗!”

她掀被子下床,双手在床边的地面抹黑半天,终于摸到裙子,麻溜的套在身上,这是才感觉大腿根部湿漉漉的。

花神是个爱干净的人,也是个懒女人,一想到还要自己去挑水洗澡,怒气值就“噌蹭”往上涨。

套好裙子后,她摸索到桌边,点燃蜡烛,驱散黑暗。

房间里静悄悄的,白姬不在,那把破刀也不在,浮屠宝塔也没有,这让慕南栀猜到狗男人可能还在司天监。

她把房间里的蜡烛逐一点亮,绕至屏风后,借着明亮的烛光看去,浴桶里蓄了满满的水,干净清澈,绝对不是上次被他们弄脏了的水。

慕南栀嘴角微微挑起,又迅速板起脸,哼道:

“臭男人,还是有点良心的.........”

...........

司天监地底。

许七安盘坐在钟璃面前,狐疑道:

“你确定只要敲的次数足够,我就能得到监正的底牌?”

钟璃在他面前鸭子坐,以确保自己比许七安高一点,弱弱道:

“乱命锤和气数、命格有关,老师的炼器手札里也说了气运加身者,捶之可开窍。所以肯定是给你用的。”

“但我除了当一回青楼妓子、武大郎和读书人,什么都没变化啊。”许七安皱眉道。

钟璃细声道:

“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老师的目的,他留下乱命锤的目的是什么呢?给你开窍么,但你是二品,根本无需开窍。”

说完,她歪了歪头,一副考校你的模样。

啪嗒~许七安屈指弹在她脑门,笑骂道:

“你在考我的推理吗。”

他旋即收敛笑容,斟酌片刻,分析道:

“监正虽然栽了个跟头,但以他的智慧,肯定会一些以防万一的底牌,普通人都知道未雨绸缪,何况是他。

“那么,如果大奉没有了他,最致命的短板就是顶尖超凡战力的缺失,顺着这个方向思考,不难得出监正必有办法弥补双方战力的悬殊。

“乱命锤,与气数有关,开窍..........”

思路越理越清晰,许七安脑海里突然灵光闪现,宛如一道惊雷劈入大脑。

他眼光炽烈的看着钟璃手中的小木锤,兴奋的身躯开始颤抖。

他知道乱命锤的真正用途了。

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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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乱命锤能给身负气运者开窍,不是正常意义上的开窍,而是气运领域的开窍。

那么,开的是什么窍?许七安不知道,钟璃也不知道。

但其实是有线索可循的,许七安身上的气运,是大奉的半数国运。

它最大的用途是什么?

许七安以前以为是出门捡一钱银子、教坊司白嫖到天荒地老。

但这些和战力加成无关,顶多属于幸运光环。

国运的哪些表现与战力加成有关?答案呼之欲出——众生之力!

“是众生之力!”

钟璃见他神色,便知他已猜出真相,啄了啄脑袋,给予肯定的回复。

这可是监正才能掌控的权柄啊...........许七安按捺住激动的情绪,斟酌道:

“我也能掌控众生之力,但必须借助楚元缜的“养意”手段,在百姓群情激昂的情况下,才能调动众生之力御敌。

“按理说,我身负了半数国运,就算没有监正那么强,也应该能稳定的调动众生之力。”

钟璃扬了扬手里的乱命锤,声音难得提高分贝,大声说:

“因为你还没有开窍,你需要乱命锤助你开窍。”

许七安颔首:

“没错,从始至终,我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掌控体内的这股国运,它虽与我融为一体,可我无法掌控它,无法发挥它的强大。”

如此一来,各个细节就吻合了,所谓开窍,指的是让许七安能掌控众生之力,从而提升战力,在短期内实力突飞猛进。

这便是监正留下的后手。

钟璃突然自言自语道:

“国运和气运是不一样的。”

她的意思是,以前一直以为许七安气运加身,所以才能庇护她。

但其实气运和国运是不同的,国运可以理解为气运的升级版,国运可以调动众生之力,而气运是做不到的。

“你说,许平峰知道国运能调动众生之力这件事吗?”

钟璃突然又问道。

许七安愣了一下:

“不好说,调动众生之力是天命师的权柄,许平峰未必有多深刻的了解。”

他旋即摇头,眼睛发亮:

“不,许平峰不知道。

“他派云州使团来议和,除了想空手套白狼,兵不血刃的夺去领土,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试探我的反应,从而通过我,来了解监正留下的后手。

“如果他知道国运可以调动众生之力,以他的智慧,早就猜出来了,便不需要派姬远来试探。”

许七安越说越兴奋,恨不得立刻觉醒众生之力,前往青州,给许平峰一个惊喜。。

钟璃也有些迫不及待:

“那,那我敲你脑瓜了?”

许七安盘腿而坐:

“好!”

钟璃手起锤落,“Duang!”的一声砸在他脑袋。

许七安脑海“嗡”的一声,瞬间失去意识,瞳孔发散、扩大。

几秒后,发散的瞳孔恢复焦距,他看了一眼钟璃,突然蹦起身,捏着兰花指,声音尖细的唱道:

“天下掉下个林妹妹.........”

这回是戏子命格,曲儿没听过,怪好听的.........钟璃默默的欣赏许七安一个人表演,看着他扮出各种矫揉造作的姿势,嘴里飘出曲儿。

半个时辰后,乱命锤的效果过去。

许七安茫然的站了片刻,面皮抽搐道:

“为什么不直接过?”

再来一锤,命格就会切换,但钟璃硬是让他唱了一个小时的曲儿。

凌乱披散的头发下,钟璃明亮的眸子眨巴一下:

“怪好听的。”

许七安摸着钟璃的头,皮笑肉不笑的说:

“我要不在这里,或者,刚才唱曲儿的人不是我。也许,今天就是钟师姐你的祭日。”

你会被杀人灭口的!

钟璃小声道:

“就是因为你在这里,我才大胆了一些。”

嗯嗯,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,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!许七安点点头:

“继续,速度要快,我们不要浪费时间........”

话刚说完,钟璃一锤子敲了过来。

许七安瞳孔发散,而后一个踉跄跪倒在地,哭喊道:

“女菩萨行行好,赏点银子吧。”

乞丐命格。

钟璃手起锤落。

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,劳动人民最光荣........”

钟璃手起锤落。

“好吃不过饺子,好玩不过嫂子。”说罢,试图把脑袋钻入钟璃裙底。

钟璃手起锤落。

Duang!Duang!Duang........

钟璃敲锤的次数越来越多,越来越快,到最后,锤子快到宛如残影。

许七安茫然呆坐,瞳孔涣散没有焦距。

这一刻,他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的人生,职业的高低贵贱,人性的善美丑陋,体会着民间疾苦,众生百态。

突然,他听见了一声洪钟大吕,震耳发聩,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挣脱了枷锁。

许七安睁开眼,随后化作阴影,消失在地底。

再出现时,他来到了观星楼八卦台。

此时夜幕沉沉,整个京城笼罩在黑暗中,只有少部分区域点着烛火。

黑夜中的京城寂寂无声,但在许七安眼里,它是热闹的,是精彩的,是悲凉的,是罪恶的,是美好的..........

他看待人世间的角度,与平日有了截然不同的变化。

一切美好,皆来自人间。

一切罪恶,皆来自人间。

这一刻,他仿佛超脱了善恶,模糊了正义与邪恶的边界,成为冷漠俯瞰苍生的神灵。

下一刻,他缓缓沉入人间,浸泡在俗世间的善与恶之中,和这片滚滚红尘融为一体。

许七安张开双臂,大声道:

“来!”

众生听我令!

刹那间,一道道黎民苍生凝聚的力量,蜂拥而至。

这股力量不属于气机,不属于灵力,不属于精神力,但包含着凡人的喜怒哀乐,贪嗔痴恨,悲欢离合,包含着他们的念力。

非要定性的话,这股力量属于势!

大势的“势”。

众生之力蜂拥而来,许七安便如海纳百川,将这股力量凝聚于体内。

观星楼内,除了慕南栀和孙玄机,所有术士匍匐于地,如临天威。

............

青州。

深夜里,葛文宣脸色凝重的敲开姬玄的房门。

“我联络不上姬远公子了。”

葛文宣没有任何寒暄,直入主题。

姬玄脸色陡然一变。

“我和姬远公子保持两天联络一次的频率,既是报平安,也是为了解和谈经过,但今天我联络不上他了。”葛文宣手里握着一只传音法螺。

姬玄劈手夺过,把法螺置于耳边,沉声道:

“姬远!”

连喊数遍,无人应答。

葛文宣道:

“收到传信后,法螺上的阵法会制造出轻微动静,给持有者做出提示。

“倘若法螺在姬远公子手中,他不会察觉不到。”

姬远轻轻把法螺放在桌面,沉声问道:

“和谈到哪一步了?”

葛文宣回答:

“最后一次联络时,姬远公子说,和谈已到最后一步,大奉无论如何也不肯割让雍州。”

姬玄冷静分析道:

“这是和谈的主要目的,姬远素来分得清轻重缓急,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主动失联。那么最有可能的情况是,他出事了。”

说完,他目光骤然锐利。

直觉告诉他,事情出在许七安身上。

葛文宣想了想,道:

“此事非同寻常,以大奉目前的情况,议和是唯一出路。许七安虽然会逞匹夫之勇,但不是蠢材,议和对他来说,同样是争取时间的方式。

“另外,元霜和元槐也在使团中,只要姬远公子不自寻死路的招惹他,许七安多半不会对使团不利。”

姬玄摇头:

“姬远或许会试探他,但不会刻意去激怒他。此事非同寻常,你速速告之大将军。”

葛文宣颔首,转身离开。

半个时辰后,葛文宣去而复返,沉声道:

“大将军有令,明日帅帐议事。”

帅帐议事是军伍中最高规格的会议,军队里的高层都得参加。

...........

【三:陛下,明日我想去一趟青州,打探云州叛军虚实,顺便正式向许平峰下战书。】

掌控了众生之力的许七安,在地书聊天群里发出这条信息。

许七安的想法是,两方开战之前,必须要先见一见许平峰。

他要下战书,要打这位二品术士的脸,要让许平峰知道,他当初势如蝼蚁的容器,已经成长为正恒的棋手。

否则,许七安心里意难平!

怀庆尚未回复,最先看到这条传书的李妙真茫然问道:

【二:你在说什么呀,许宁宴,你是不是打错字了。】

被“心悸感”惊醒的天地会成员们,陆陆续续的取出地书阅读传书,一致认可李妙真的说法。

【一:好,出发之前,来皇宫一趟,朕给你一个惊喜。】

【三:惊喜?哪方面的。】

【一:惊喜就是惊喜,说了便没意义了。】

天地会成员:“???”

除了睡眠质量绝佳,等闲叫不醒的丽娜,其他成员看着两人的传书内容,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问号。

什么叫陛下?什么叫朕?

许七安喜欢开玩笑便罢了,性格如此,怀庆可不是会陪他开这种玩笑的人。

读书人出身的楚元缜,对“陛下”和“朕”两个词汇非常敏感,小心翼翼传书试探:

【四:两位,这是何意?】

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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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剑来

你们两个在搞什么花样...........天地会成员心里同时嘀咕。

楚元缜的问题,也是他们的问题。

【一:前几日,朕与许银锣联手逼永兴退位,今日刚举办完登基大典。目前京城局势已经稳定,朝廷正常运转,民心所向。】

哐当!楚元缜手里的玉石小镜跌落于地。

怀庆,登基称帝了?!

虽然他早已是一身白衣,游历江湖近十年,但读书人出身的楚元缜,骤闻消息,只觉得大脑遭遇了无法承受的风暴。

以致于手里的地书碎片都掉了。

啊!长公主怀庆登基了?!圣子李灵素吃了一惊,不过,他身为天宗弟子,学的从来都不是三纲五常这一套。

心里虽然震惊,但不会有太强烈的抵触情绪,震惊之后的第一反应是:女子称帝,那后宫岂不是要颠倒过来?

以前后宫是男人的禁地,现在是不是就成了女人的禁地?

后宫里的丫鬟统统都要逐出去?

第二个反应是:

本圣子如此俊美风流,又同在天地会,怀庆公主,不,陛下会不会强行召我入宫为妃?

第三个反应是:

许七安是后宫之主,公仪天下?

李灵素知道怀庆和许七安也是有一些暧昧的。

最后,这些念头纷纷收束,从他脑海里驱除,心里变的酸溜溜的,因为两人若是有暧昧,那么女帝只能成为许七安的后宫之一。

而不是许七安成为她的后宫之一。

一代女帝收入房中,可比公主郡主,甚至人宗道首要有成就感多了啊...........李灵素心里泛起酸味儿。

不行,不能让我一个人难受,我要去找杨兄,好兄弟应该有难同享。

圣子心里暗暗决定。

恒远大师对于怀庆称帝之事,完全没有多余的想法,听说京城局势已经稳定,便打消了回京帮忙的念头。

出家人早就没有世俗的欲望,坐在龙椅上的别说是女子,便是一头小母马,恒远大师也不会在意。

怀庆居然当皇帝了?!李妙真受到冲击,丝毫不必楚元缜要低,同时心里有些尴尬——将来不能肆无忌惮的在天地会内部说:

老娘要刺死狗皇帝!

【一:大奉皇室人才凋敝,除朕之外,还有谁能配合许银锣,与云州死战到底?】

怀庆解释了一下许七安支持她上位的理由。

旋即传书道:

【而且,如此一来,李妙真也不用天天想着刺杀大奉皇帝,有什么需求,直接找我沟通便是。】

啊,这,翻人家黑历史,是不是有点笋啊..........许七安心里嘀咕一声。

到时候带上许宁宴直接上门打你..........李妙真看着传书,就有些尴尬,迅速转移话题:

【该死的许宁宴,为什么不提前说?这就是你之前隐瞒的、所谓的办法?】

看着李妙真的传书,天地会成员内心感慨,监正被封印后,许宁宴已经成为主掌皇权更迭的大人物。

中原势力的真正掌权者。。

【三: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,提前告诉诸位没意义。其实我没帮上什么忙,怀庆陛下早已经在暗中掌握大权。】

这场皇权更迭的洗牌中,他的作用虽然不可取代,但能稳定局面,与诸公达成利益妥协,可都是怀庆自己的能力。

京城里有野心的人太多,如果不是怀庆能迅速稳住局面,让那些家伙收敛爪牙继续臣服,很可能大奉就崩盘了。

【九:你能登基称帝,也算解开了我心里的一桩疑惑,明白你福缘古怪的原因。】

金莲道长传书感慨。

【二:咦,道长这话听起来怪怪的,一号的福缘很奇怪?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知道她会当皇帝?】

李妙真的话,成功转移众人注意力,包括怀庆自己。

【九:我又不是监正,怎么可能未卜先知?嗯,每个人的福缘都是不同的,有人是天生,有人是后天。福缘是有颜色的,地宗四品道士的名字,便象征着福缘的颜色。

【初见怀庆殿下时,她的福缘是紫中带金,这是其他皇室成员不曾拥有的。于是我留心调查了一番,而后决定把地书碎片交给他。】

【七:那我呢那我呢?我的是什么颜色?】

关于这个话题,不止是李灵素,大家都很感兴趣,想知道金莲道长当初是怎么挑选、组建天地会成员的。

【九:你?你是白色的。】

【七:白色是什么品级的福缘。】

【九:白丁!】

李灵素:“???”

金莲道长明显是不想说啊,可能涉及到地宗的隐秘...........许七安正要结束话题,忽然看见八号传书了:

【八:你明日去青州下战书,势必与云州一番产生冲突。你能不能摸清对方的底细我不知道,但你的底细绝对会被摸的一清二楚。】

阿苏罗把话题拉了回来,并点明许七安明日行动的利弊。

李妙真一想,觉得有理:【八号言之有理,只是下战书的话,完全没必要。你可有什么后续的安排?】

许七安屁颠颠的跑过去,许平峰肯定会带着小弟们打他,一旦起了冲突,众生之力,乃至二品修为就隐藏不了。

因为如果不尽全力,许七安很难抗衡云州一方的超凡。

【一:下战书是他的执念。】

怀庆突然说道。

众人一下子不说话了。

【三:我不会因为个人恩怨罔顾大局,今夜选择在群里传书,就是想和大家商量这件事。】

什么是“群里”?众人心里闪过这个疑惑,但没传书询问,凝神望着地书。

【三:我想趁着这个机会,狩猎黑莲!】

众人刚看到传书,还没来得及分析、消化,便看见金莲道长秒回:

【好主意,宁宴不愧是魏渊的弟子,有大局观。】

金莲道长高兴疯了........众人心想。

作为天地会智囊之一的楚元缜,冷静分析道:

【首先要解决两个问题,一:把黑莲和云州的超凡强者分割开来。二:补足战力问题。】

众人就着楚元缜提出的“纲领”,积极发表意见。

【七:分割黑莲和云州强者,我有一个主意,许宁宴的兵书上,有一招叫“围魏救赵”。书上说,赵国被魏国攻击,赵国的盟友便去攻打魏国,从而解救了赵国。

【我的想法是,我们可以攻打地宗总坛,逼黑莲回总坛御敌。但这件事必须发生在许宁宴下战书期间,由他来牵制云州的超凡强者。】

不错,圣子也不是只会玩女人,上面的头没有生锈..........许七安沉吟一下,觉得此计可行。

【二:你的计划有个致命破绽。】

天宗的凤雏,不,雏凤立刻拆台。

【二:黑莲是二品修为,金莲道长三品,纵使加上我们,也不可能是黑莲的对手,况且黑莲还有地宗的妖道们相助。】

【一:我觉得此计可行。】

李妙真刚说完,怀庆就投出赞同票。

你找茬是吧,以为当了皇帝就了不起?李妙真大怒,刚要传书还击,便见许七安也投出赞同票:

【此计甚妙。】

【九:甚妙。】

【八:可行!】

你们.........李妙真生气了。

啊这.........李灵素又惊喜又茫然,居然就这样敲定了?分明只是灵机一动的点子而已,莫非我是传说中的帅才?

楚元缜满脑子疑惑,迟疑着传书:

【你们........哦,我知道了,道首会参战。】

人宗弟子口中的道首,当然是指洛玉衡。

如果洛玉衡负责主力输出,再有金莲道长和天地会其他成员配合,杀一个黑莲不在话下。

楚元缜接着分析:

【道首是二品,金莲道长已经恢复到三品境的修为。我近来一直在养剑意,杀四品不在话下。】

【六:贫僧对付几个四品也没问题,必要的时候,可以召出舍利子。】

李灵素凡尔赛了一波:【我和妙真联手,能战三到四名四品境。】

天宗是有合击秘法的。

【七:八号呢,你什么修为?八号你什么修为?如果四品都没到的话,就不要凑热闹了。】

【八:自保没问题。】

是不是真的啊,八号一直对自身修为避而不谈,恐怕是不好意思吧,毕竟我们天地会人均四品,还有两位超凡.........李妙真李灵素楚元缜等人,心里腹诽。

【九:好了,到时候诸位听我调遣,我们找一个地方会合。不过,选在明日的话,时间有点赶,宁宴,你最好再往后拖一拖?】

【三:时间不是问题。】

【四:如果行动能够成功,既完成了对金莲道长的承诺,也能给予云州叛军沉重打击,还能壮我大奉军士气。一举三得。】

而对许七安来说,这是他向生父复仇的第一步..........楚元缜心里补充一句。

没把这句话传书出去,不管怎么说,父子相残都是一件悲剧。

可怜的许宁宴。

初步敲定计划后,众人结束了传书。

............

司天监,卧房里。

被慕南栀赶下床的许七安,坐在桌边,放下了手里的玉石小镜。

“这招应该叫做引蛇出洞、瞒天过海、鱼目混珠..........”他语气轻快的吐槽。

围杀黑莲的计划核心,是阿苏罗!

洛玉衡渡劫在即,偶尔出手可以,但超凡战的强度,会让她体内业火失衡,导致天劫提前降临。

这一点,许平峰知道的一清二楚。

黑莲和许平峰一直认为我才是天地会的主力,但他们根本不知道阿苏罗的存在.........许七安查漏补缺的思考着计划中的漏洞。

除了金莲道长,他和怀庆,没有任何人知道阿苏罗就是八号。

二加三加二的阿苏罗,是本次围杀黑莲的主力,即便是单打独斗,阿苏罗也能把黑莲单杀了。

何况还有金莲道长相助。

“所以,当他们知道金莲道长突袭地宗总坛后,肯定不会耗费精力设局,顶多派一个姬玄去帮忙。因为这时候,我已经在青州和雍州的边境反复横跳,杀我才是云州叛军的首要目的。

“倘若许平峰决定埋伏金莲,把伽罗树菩萨也派过去,那我就深入青州,以命搏命,把整个云州军给端了,嗯,还得拉上老匹夫一起。”

种种念头闪过,许七安心里涌现久违的激动。

他要落子了,以棋手的身份落子。

收好地书碎片,侧头,看着花神在床上侧躺的曼妙背影,许七安的头微微发胀。

“南栀啊.........”

刚要开口,慕南栀迅速回应:

“滚!”

............

幽静山谷,天地会临时据点。

茅屋里,油灯如豆。

金莲道长盘坐在枯草扎成的蒲团,闭目打坐。

一只橘猫趴在地上,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面玉石小镜。

隐忍多年,终于等来这一刻了..........橘猫感慨万千,心情愉悦,尾巴欢快的摇动。

突然,茅屋的门被推开,姿容婉约的白莲道长带着一名清丽美貌的少女进来。

大小美人先看了一眼金莲道长,旋即注意力被橘猫摇晃的尾巴吸引。

橘猫的尾巴缓缓僵硬,半天没动弹一下。

金莲道长阳神飘出,宛如实体,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们:

“进屋要记得敲门,这是礼貌!”

接着,脸色稍稍缓和,问道:

“什么事。”

白莲道长抿了抿嘴,假装没看到橘猫:

“秋蝉衣刚游历回来,带回来一个情报。

“地宗总坛都空了,那些妖道不知道搬到了何处。”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www.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金莲道长一直有安排弟子,在外围观察、打探地宗总坛的情况。

这不需要弟子们铤而走险,只要关注周边地界的百姓生存状况,就能大致摸清地宗总坛里,妖道们的动静。

首先,地宗妖道也要吃饭,所以一定会向周边区域的百姓购买粮食、物资。

其次,地宗道士堕落成魔,一定时间内需要发泄心里的欲望,这包括生理方面的欲望、杀戮欲望等等。

杀戮方面,地宗妖道倒是不会屠戮周边地界的百姓,兔子不吃窝边草嘛。

但在生理方面,地宗妖道时常下山劫掠、凌辱民女。

他们不去青楼、妓馆这些地方,因为只会逆来顺受的风尘女子无法满足他们的恶意,他们喜欢凌辱良家。

“我在总坛附近潜伏了几天,没有遇到出来“狩猎”的妖道,便觉得有些奇怪。”

秋蝉衣蹙眉说道:

“向周边百姓打探之后,得到的消息是,地宗妖道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作乱。”

闻言,金莲道长眉头顿时深深皱起。

“妖道们最近一次外出活动是什么东西?”他沉吟着问道。

秋蝉衣灵动的眸子往上看了看,做回忆状,道:

“将近一个月了。”

金莲道长斟酌道:

“修为弱的,大概十天便要发泄一次恶意。四品能忍受半个月的恶念腐蚀,但绝对无法忍受一个月。”

半个月前,发生了什么?

金莲道长稍一思考,就明白了真相——监正被封印的时间,就在半个月前。

他脸色如常的说道:

“我已经知道他们躲哪里去了,不必担心。”

白莲道长微微颔首,看一眼橘猫,道:

“那就不打扰金莲师兄修行了。”

说罢,带着地宗一枝花秋蝉衣离开。

大小美人离开茅屋,白莲道长扭头看着弟子美丽的侧脸,笑道:

“蝉衣,你身上的功德之力愈发浑厚了。”

秋蝉衣清丽的脸庞绽放甜美笑容:

“白莲师叔,我已经能阴神出窍啦。”

道门六品,阴神境!

不得不说,乱世是地宗修行的大好时机,因为有太多的机会积攒功德之力,但也是最危险的时期,因为乱世中人人为恶。。

你今日救一人,明日那人烧杀劫掠,制造业障。

这份因果,会有一部分转嫁到地宗道士身上,这时候,就需要耗费一定的功德之力去消弭。

当然也有无法消弭的因果,比如某爱上橘猫的道长,蛊惑君王,祸乱朝纲。

“对了,金莲师叔屋子里怎么有猫儿?他刚才是附身在猫身上了吧。”

秋蝉衣刚才没敢问。

白莲道长叹息一声:

“自从京城回来后,金莲师兄就染上了附身橘猫的怪癖,且只喜欢橘猫。你就当不知道吧,人皆有怪癖,即使是一些你眼中的大人物,甚至英雄,也会有。”

她想了想,举例说道:

“太远的不说,挑一些你熟悉的,天宗的圣女李妙真,癖好是行侠仗义。圣子李灵素,则是见一个爱一个,喜欢玩弄女子的身体和感情,惹怒女子,被软禁半年。

“还有被你们推崇备至的许七安,他未崛起前,日日逛勾栏,夜夜去教坊司,还不给钱。”

天地会成员的性格、爱好,她都是某次闲聊时,听金莲师兄说起的。

非要问那次的话,就是她遍寻金莲师兄无果,最后在花圃里看到一只橘猫欢快的混迹在猫群里,用王八拳教育着小弟。

那还是剑州时的事情。

白莲道长听完,就觉得金莲师叔附身于猫的癖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。

秋蝉衣感慨道:

“许银锣年少风流,真是让人仰慕呢!”

白莲道长脑子里闪过一串问号。

这时,秋蝉衣已经脚步轻快的跑开了,少女身姿轻盈,小腰细腿小屁股,宛如柳枝新抽的嫩芽。

...........

山寨里。

深夜,圣子默默收起地书碎片,压在枕头底下,然后把压在肚子上的修长大腿挪开,放到左边。这属于喜欢穿黑裙的蓝岚。

再把枕在右肩的螓首放到软枕上,接着,他掀开被子,翻过蓝岚和丁含秀,成功下了床。

圣子在铺了一地的罗裙、肚兜和小裤里,准确的找到自己的衣物,快速穿好。

“果然,兼修武夫之后,体魄比以前强了太多。”

他拍了拍完全不见酸疼的肾子,感慨一声。

自从被东方婉蓉和东方婉清姐妹俩榨干后,李灵素痛定思痛,开始修行武道,他本身是四品高手,高屋建瓴,修行速度极快。

先禁半个月的女色,日日打熬体魄,而后辅以丹药练气,一个月内跨入八品练气境。

下一个境界是炼神境,对于专修元神的道门来说,炼神境毫无难度,但圣子目前卡在练气境。

从练气初期到练气大圆满,便是以他的修为,也需要半年时间。

再往后就是六品铜皮铁骨,从这个境界开始,难度直线上升,而五品化劲,则要看天赋了。

当然,圣子以道门四品的修为兼修武道,并不是为了在武道方面勇猛精进,而是因为武夫能菿奣。

所以他没打算冲击武夫四品,那太困难了。

离开屋子后,他转而去了几百米外,杨千幻和褚采薇居住的小院。

师兄妹,一个住东屋,一个住西屋。

李灵素刚进入院子,东屋的门边自动打开,里头传出杨千幻的声音:

“李兄深夜来访,所为何事?”

语气里有一丝警惕。

兄弟归兄弟,你也不能打我师妹的主意。

李灵素并不知道杨千幻的内心戏,穿过院子,进入东屋。

烛光旋即亮起,驱散黑暗。

杨千幻盘坐在床榻,背对着门口。

“杨兄还在修行啊。”

李灵素见他穿着完整,不像是已经睡着。

“尝试冲击三品。”杨千幻淡淡道。

“如何?”李灵素眼睛一亮。

“超凡乃凡人登天之路,迈过去,便不再属于凡人之列。古往今来,每一个时代,四品多如牛毛,超凡却屈指可数。纵使天才如我,也无法短期内晋升三品啊。”

杨千幻感慨道。

那语气,仿佛是在说:就算是我,也只能做到人间无敌啊。

监正被封印后,杨千幻修行变的刻苦了.........李灵素早已习惯他的说话方式,说道:

“深夜拜访,是想请杨兄帮忙,此事非你出马不可。”

杨千幻很喜欢和李灵素打交道,因为他是个人才,说话又好听。

“但说无妨!”

“过日子,我要和几位同伴狩猎一名大敌,希望杨兄能出手相助。”李灵素补充道:

“不需要你正面承认风险,只需在必要之时,以阵法相助。”

李灵素觉得,洛玉衡虽是二品,但金莲也不弱,且有许平峰等超凡作为盟友。

并不是能随意宰割的敌人,因此,一个既能逃生又能追杀的万金油法术——传送术!

是天地会成员生命安全的保障。

“没问题!”

杨千幻点头答应,又道:

“能问问对手是谁吗?”

“是当日围杀监正的超凡之一。”李灵素回答。

“什么时候行动!”杨千幻气势陡然一变。

“不急,行动尚在筹备中。”李灵素安抚了一句后,说起今日来此的第二个目的。

沉吟一下,满脸沉痛的说:

“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杨兄,关于许七安的,嗯,杨兄可以选择听和不听。”

杨千幻耳朵动了一下,但语气却很平淡,甚至有些不屑:

“许七安那小子,是不是又做了一些人前显圣的小事?”

李灵素酝酿了一下:

“怀庆登基称帝了。”

杨千幻愕然道:

“她一个女人当什么皇帝,不过还挺有趣的,大奉开国六百年,从未有过女子称帝之事,怀庆殿下算是名垂青史了啊。”

这让杨千幻有些羡慕。

“但这和许七安有什么关系?”杨千幻心说,如果许贼敢登基,我就率兵推翻他。

这样我也名垂青史,他也名垂青史,双赢啊!

李灵素默默道:

“许贼扶持她上位的。”

说完,他看见杨千幻身子一歪,无力的倚在了墙上,就如同听闻噩耗,昏厥过去的可怜人。

“杨兄没事吧?!”

李灵素吃了一惊,见他这般反应,心里顿时就满意了。

过了好一会儿,杨千幻喃喃道:

“你说,如果我没被监正老师赶出来,如果我还在京城.........”

他脑补了一下自己身在京城,威压百官,扶持女帝上位的画面........

杨千幻用头撞着墙壁,悔到肠子发青:“监正老贼,被封印了还要误我!!”

见状,李灵素便知自己该走了,拱手道:

“杨兄,我就回去休息了,你也早点休息,气大伤身啊。”

他转身离开,关上的时候,听见杨千幻喃喃自语:

“我可以扶临安上位........嗯,她和许贼有一腿,我不信许贼会镇压她.........”

.............

【九:有件事要通知诸位,刚才收到弟子禀告,地宗总坛人去楼空,妖道已经转移。】

看到金莲道长传书的天地会成员,心里一沉。

【一:情理之中,许宁宴晋升太快,逼的黑莲不得不与许平峰联手,足以说明黑莲对他的忌惮。】

那么转移阵地也不奇怪,难道还傻乎乎的窝在家里等仇人上门?

【九:贫道认为,他们应该在青州或云州。】

推理小能手许七安给出更进一步的结论:

【三:我认为是在青州。地宗妖道修为不弱,是一股极为可观的力量。许平峰不可能把他们闲置在大本营云州。而且对妖道们来说,充斥着杀戮和混乱的地区,才是他们的乐土。】

传书速度还挺快的嘛.........楚元缜默默抹除自己的推论,和许七安一样的推论。

对哦,肯定不会在云州.........李妙真也抹去了“我对云州很熟”的传书,改为:

【二:这就麻烦了,青州这么大,想找到他们太难。而且,我们的围魏救赵之计便不管用了。】

【一:不,这并不妨碍我们的计划,只不过需要许宁宴冒险。】

这女人.......李妙真磨了磨牙,抱着地书碎片,静观后续。

金莲道长问道:【九:怎么说。】

【一:我能在短时间内摸清地宗妖道的所在地,不会耽搁太久。等找出地宗妖道的行踪,继续实施计划,至于云州的超凡高手,需要许宁宴去主动牵制。

【这会非常危险,因为有伽罗树和白帝两位一品,而许平峰多半已经在炼化青州气运,就算没有完全炼化,也会得到气运的加成。此三人联手,超品之下,几乎无敌。所以你需要帮手。】

【二:你凭什么保证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找出地宗妖道的藏身之处。】

金莲道长和楚元缜也想问这个问题。

【一:魏公留下的暗子在我掌控中。】

就这一句,便打消了金莲道长最后的顾虑。

【四:我倒是还有一个不错的计划,深入敌营太危险,不妨利用云州使团,激怒云州军,让他们主动进攻雍州,引蛇出洞。】

楚元缜开始长篇大论的讲述自己的想法,让许七安和怀庆查漏补缺。

..........

太阳不愠不火的挂在天空。

青州布政使司,议事大堂。

一身戎装的戚广伯迈入大堂,摘下头盔放在桌边,目光平静的环顾两侧的席位。

姬玄、葛文宣、卓浩然等,近二十名军中高层齐聚一堂。

“加快青州各地的接管、募兵等事宜,准备进攻雍州。”

戚广伯开口的第一句话,便让众人吃了一惊。

姬玄这一侧,坐在第二位置的杨川南,率先反应过来:

“和谈失败了?”

戚广伯没有回答,看向葛文宣,后者吐出一口气,沉声道:

“我与姬远公子失去了联络,目前是生是死,不得而知。”

戚广伯盖棺定论道:

“我昨夜亲自让朱雀军潜入雍州,收到了京城里传递过来的消息,议和计划失败。”

青州京城之间,隔着一个雍州。

不算太远,但也不近,消息传递没有那么快,像传音法螺这样的法器数量极其稀少,天机宫的密探不可能拥有。

因此朱雀军潜入雍州,与安插在雍州的天机宫密探接洽,只等了两个时辰,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,恰好日夜兼程的抵达雍州。

卓浩然拍桌怒道:

“他娘的,大奉这是给脸不要脸,他们真以为就凭那几个三瓜两枣的超凡,能与国师,与伽罗树菩萨抗衡?

“能与白帝神兽抗衡?”喜欢大奉打更人请大家收藏:(www.sdxs8.fun)大奉打更人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。到手打吧(www.sdxs8.fun)

看剑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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